陈雄在家中过了两天悠闲日子。
本以为他一个鸠占鹊巢之人,初来乍到一定诸多不适应。
和“陌生”家人相处也定会不自在。
没想到这些问题几乎不存在,他这两日过得很是舒服、安心。
陈雅年、陆稚、陈宁、陈月芝这一家子,就好象是他真真正正、自小相处的家人一样。
白日里,陈雅年到官署上值,陈宁前往专供低级品官子弟读书的四门小学念书。
陆稚操持完家务,便在家中教导陈月芝认字读书、练习女红。
以陆稚的清丽外貌和温婉性情,“有文化”这件事放在她身上好象一点不奇怪。
陈雄一开始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后来仔细一想,这年头莫说女子,就连男子识字的也很少。
掌握知识文化是士族豪强、官宦权贵的特权,也是保证其位居顶端阶层的必要条件。
老陈家以前在冀州广川县,勉强算县一级豪强,名下佃户也有百十数。
这才让陈雅年几兄弟有条件进学。
陆氏似乎是从钟离郡(安徽凤阳)迁徙入洛,那地方可是北魏与南朝反复争夺的前线战场。
如果陈雄没猜错的话,陆氏一族,应该是以南齐民或者南梁民的身份,战败后被强行迁往洛阳安置。
掳掠人口也有讲究,可不是什么人都要。
青壮男女丁口肯定排第一。
其次便是当地“富室之家”,有一定家产和影响力。
陆氏应该属于后者。
回家第三日,陆稚娘家一位胞兄、一位胞弟前来家中探视。
见到二人,印证了陈雄心中猜测。
陆氏兄弟在东郭殖货里和小市做药材生意。
观二人谈吐,没有半点商贾市侩气,反倒更象品官之家的郎君。
北朝视商贾为“末业之民”,在一众手工杂户里位属底层。
也就是碍于身份低微,他们只能身穿黑、白、青三种“贱色”葛布褐衣,看上去象是底层庶民。
陆稚是陈雅年的续弦正妻,陆氏兄弟也算是陈雄舅舅。
得知陈雄近况遭遇,二人特地赶来探视。
送来鸡鸭各五只,羊肉三十斤,各种滋补药材一堆。
陈雅年故作矜持不太好意思收,陆稚倒是大大方方收下,做了顿丰盛午饭招待娘家兄弟。
饭后,陆氏兄弟告辞离去。
陈雄和陈雅年略作收拾,前往东郭敬义里,拜访宣威将军府。
爷俩骑着驴子从东阳门出内城,过阳渠吊桥来到东郭城。
“正始四年(公元507年),钟离之战结束,陆氏随俘民强迁入洛,陆氏兄弟深陷牢狱之灾,稚娘配隶司染署做织女……
我与稚娘偶然结识,恰好我在廷尉有相熟之人,便托请照拂一二
也是陆氏兄弟命大,碰上朝廷曲赦南迁百姓,许其在司州境内自谋生路
就这样,陆氏便在洛阳安顿下来”
陈雄一番旁敲侧击,陈雅年便把旧事如数道来。
就是不知,老陈当年是不是相中陆稚貌美,才冒险营救陆氏兄弟
陈雅年慨叹道:“陆氏兄弟从商,短短几年便能发迹,我不如也!
陈雄又问:“陆氏莫不是钟离郡姓大族?”
陈雅年颔首道:“吴郡陆氏的同宗支房,自然也算得上郡望豪族!”
陈雄暗暗惊讶,不想陆氏竟有如此门第出身。
如果不是受南北战争波及,以陆氏门第,也不至于沦落为商贾。
陆稚就更不可能嫁给小门小户的陈雅年。
老陈实属捡了个大漏!
“大郎往日对这些事毫无兴趣,怎地今日”
陈雅年象是反应过来什么,略显疑惑地看着他。
自家这位大儿子,以前可是只知道埋头习武、不谙人情世故之人。
陈雄面上闪过些不自然,略作沉默,叹道:“孩儿醉酒闹事误了前程,经过几日牢狱之灾,想清楚了不少事,对此前的为人处世也有所反思
孩儿毕竟年轻,许多人和事还看不透彻,今后还望阿爷多多教导!”
陈雅年惊讶地看着他。
以前的陈雄,决计说不出这一番话。
“经此一难,吾儿当真是长大了!”
陈雅年感喟连连,深感欣慰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些许迷惑。
陈雄这一趟南征归来,性情转变当真是太大了。
或许世上,当真有顿悟这种事吧
为免陈雅年追问,陈雄急忙转移话题:“对了阿爷,那位临洮县主,究竟是怎样的人?”
“她啊”
陈雅年略显沉吟,捋着须叹息道:“自幼丧父丧母,监禁在宗正寺,与几位兄长相依为命
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啊”
宣威将军府只是座普通官邸。
莫说洛阳城,就算放在敬义里一众官士宅邸之内,不论面积、建筑数量、装璜精美程度、园林景观,也只是中等水平。
即便如此,陈雄进入宅院后,在阳令鲜的带领下一路七拐八绕,还是让他暗呼长见识。
毕竟他前世掏空家底还背了三十年贷款,也只够在省会买个百八十平小三居
“恒谦兄稍候,县主一会儿便到!”
阳令鲜笑呵呵地招呼父子俩饮茶汤。
陈雄拱手道谢,忍不住多往他脸上瞟几眼。
总觉得这次见面,阳令鲜态度亲热了许多
片刻后,两名仆婢簇拥一名长裙妇人步入中厅。
陈雄随陈雅年忙起身迎候。
陈雄稍稍抬眼望去。
说是妇人,其实应该算作少女,只不过出嫁得早,发髻绾成贵妇人常见的盘髻。
她上身穿紫罗襦衣,下穿碧色纱纹复裙,脚上一双刺绣圆头履。
再看相貌
面如满月,仪容端丽,双眸湛湛,朱唇点绛即便以后世眼光看,也足以称得上惊艳!
陈雅年轻咳几声,提醒他视线不可过多停留,以免冒犯不敬。
陈雄目光自然下移,和陈雅年一同揖礼。
宾主而坐,元明月和陈雅年寒喧几句。
老陈自然是感激连连,拉着陈雄一再道谢。
听此女语气口吻,倒也没有自恃身份之态,也没把自己当作他父子的恩主。
“少年郎难免气性冲动,可你好歹从征三载,已算得上军伍老卒,本不该如此任性妄为”
元明月话锋一转,眸光向陈雄看来,一顿老气横秋地说教。
陈雄对上她的目光,心中不禁发笑。
这位陈雅年眼里的旧时少东家,论年纪比他还小一岁。
却在这以长辈口吻对他一番说教,倒也有趣、可爱。
陈雄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
元明月略显错愕,自己说了什么,竟惹得那陈大郎冲她发笑?
记得以前陈雅年带他来拜访过一次,这陈大郎唯唯诺诺根本不敢看她。
这一次却屡屡平视乃至盯着她看,还咧嘴发笑?
陈雅年又是干咳,瞪了眼陈雄。
元明月蹙了蹙眉,默然片刻,“我有一事,希望陈君与令郎能够相助!”
陈雅年揖礼道:“县主若有用得上仆父子之处,尽管吩咐便是,仆一定尽力效劳!”
元明月道:“此事干系重大,就由阳先生与你们细说。
陈君若觉不妥,大可拒绝不受,无须勉强!”
说罢,元明月便以内宅有事为由先行离去。
陈雄皱起眉头。
不好得当面委托之事,只怕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