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尼队伍进入寺院,八名力士放下莲台宝座。
帷帐掀开,身穿赭黄袈裟的僧慧走下莲台。
杨元让、陈元康一众在场官将合掌嵇首,口宣:“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崇玄寺主、兼永宁寺主惠生率领一众上座禅师、比丘同样合掌行礼,口宣:“世尊万法!”
僧慧与杨元让、陈元康寒喧两句。
至于其他低品武职之人,僧慧目光直接略过。
倒是对陈元康多看了几眼,这位年轻郎君英俊儒雅,她暗暗记在心里
“今日能与惠生大师观法同修,当真是吾之荣幸!”
僧慧越过一众世俗官将,走到惠生面前,笑吟吟地主动见礼。
惠生同样是胡太后所信重的沙门大德,身担沙门统之任,乃是全天下沙门比丘之首
数年前,惠生奉命西行取经,最远到过印度北部,比玄奘还早了一百多年。
僧慧这位比丘尼统,理论上也受惠生领导。
“能与僧慧上师共同筹办佛光大典,也是本寺荣幸!”
惠生合掌微笑,侧身让开一步:“上师请!”
僧慧颔首致谢,刚要率领一众女尼进入内禅院,只听西南僧舍方向传来一声悲愤大吼:
“弟子有冤!特来状告上师!
请上师为弟子申冤!”
一众僧尼、官将惊愕地转过头。
只见一名戎服军汉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几名沙弥又拖又抱奋力阻拦,被他拎骼膊掐脖子三两下甩开。
等他稍稍靠近些,一股熏人酒气扑鼻而来。
“上师请为弟子做主啊!”
那军汉似乎瞅准了僧慧,打着酒嗝红着眼向她扑来。
僧慧满脸惊恐地往后退,差点就被吓得尖叫出声。
这军汉浑身湿透,散发浓烈酒气,象是从酒缸里捞出来。
紧跟在僧慧身边的阉官眼疾手快,张开双臂拦在僧慧身前。
几名内廷侍御郎扑上前,把军汉死死压在身下。
军汉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也就趴在地上气喘如牛,又哭又叫地大喊有冤。
“胡闹!胡闹!”
僧慧尖声厉叱,她差一点就被一个醉酒军汉当众搂抱。
陈元康看清楚军汉是何人,脸色唰地变白。
杨元让脸色微变,似乎意识到什么。
“大胆陈雄!宿值期间竟敢醉酒,还敢冲撞上师?来人!快把他拖回去!”
杨元让厉声怒斥,几个手下兵卒跑来,接替侍御郎把陈雄压倒在地,制住手脚就要拖走。
原本烂醉如泥的陈雄猛然睁眼,大吼一声腰板一挺直跃而起,几个兵卒都被他掀翻在地!
“放肆!”
杨元让黑着脸冲上前。
不等他靠近,陈雄腰胯一旋,一拳轰出直中其面门!
一声惨嚎,杨元让捂住口鼻噔噔往后退。
低头摊手一看,血糊糊的掌心里躺着颗门牙
“我杀了你!”杨元让疼得几近落泪,拔刀就要再度冲上前!
“来啊来啊!儿,老子打得你阿爷都不认得!~”
陈雄身子东倒西歪,指着杨元让哈哈大笑。
“快把二人隔开!”
陈元康急忙大喝,跑上前死死抱住陈雄。
他刚要说什么,忽地只听耳边响起一句:“我没醉!”
陈元康眼瞳猛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雄。
小叔父满脸红醉,却不经意地向他挤挤眼。
一队侍御郎、中军兵卒把二人分隔开。
“惠生大师,永宁寺内怎会有醉酒武卒闹事?”僧慧厉声质问。
惠生一脸无奈,走近两步低声道:“上师有所不知,这些武人乃是陈留郡侯李神轨部下”
听到李神轨名号,僧慧眼中厉色缓和不少,却还是紧皱眉头。
她熟知李神轨脾性,稍稍一想就能明白,李神轨为何会把部下安置在永宁寺里。
分明是拿永宁寺当冤大头,替他出钱出力犒赏军士。
僧慧好气又好笑,心里对李神轨一阵鄙夷。
可心里再怎么腹诽,她也不敢表露出来。
她只是太后的本家侄女,人家李神轨可是太后的裙下之臣
僧慧冷冷扫了眼醉酒军汉,嫌恶之色不加掩饰。
“有何冤屈,你应去找李郡侯哭诉。
念在李郡侯面上,暂且饶过你冲撞之罪”
僧慧摆摆手,示意几名侍御郎放了他。
不等僧慧转身要走,陈雄猛地推开陈元康,蛮牛冲撞似地撞开几名兵士,飞身一跃噗通摔倒在僧慧脚边!
僧慧愕然地睁大眼。
她的脚踝竟被军汉大手牢牢抓住!
“大胆狂徒!
僧慧满脸通红,气得浑身直哆嗦。
陈雄大声哭诉起来,鼻涕眼泪糊一脸:
“弟子军功遭幢将杨元让无故侵夺,请上师为弟子做主!
弟子在南阳战场拼死杀敌立功,本该因功升迁,铨叙禁军宿卫之职
却被杨元让这驴操的,依仗家世强行夺占军功,伪造勋资蒙骗朝廷!
弟子不服!请上师做主!”
几名侍御郎冲上前拖手拖脚,费尽力气才把他拖拽起身。
僧慧低头看看自己洁白罗袜上,留下一个明显的黑手印,脸色登时异常难看。
一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名低贱军卒抓了脚踝,她就有种浑身不自在,甚至直犯恶心的强烈不适感。
杨元让有些慌了,顾不得门牙疼痛漏风,不顾几名比丘劝阻,冲上前大喝:
“陈雄!此事李郡侯面前早有定论,你竟还敢跑出来大放厥词!
冒犯上师,蓄意破坏佛光大典,你已犯下诛族之罪!”
原本已被几名侍御郎制住的陈雄,突然间再度暴起,震退旁人几个跨步冲到杨元让跟前。
不等他反应过来,陈雄扼住他脖子,左右开弓啪啪几个耳光。
脆响声落入在场所有人耳朵里,一个个目露骇然地呆愣住。
杨元让目眦欲裂,这几巴掌打得他面皮火辣辣疼。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当即,二人扭打在一块!
僧慧怒叱:“皇寺之内扭打厮斗成何体统?
来人,将他们拿下送廷尉监牢!”
一队持枪佩刀的侍御郎出动,这才将二人制服,麻绳一捆扔进槛车押往廷尉寺府。
一场闹剧很快平息,僧慧带着女尼随同惠生入了永宁寺塔。
这点小插曲,还不足以影响两位沙门领袖,继续商讨佛光大典的举办事宜。
陈元康站在永宁寺南门外,看着押送陈雄的槛车往廷尉而去。
他眉头拧紧。
方才闹剧,分明是陈雄故意为之。
那飞速间的低喝声,不带任何醺醉。
那一记眼神,明摆着不让他插手。
陈元康彻底糊涂了,小叔父究竟想干什么?
当众拦驾喊冤,把杨元让伪造军功之事捅了出来。
如此一来,李郡侯也颜面无光。
想来这一次,李郡侯震怒之下绝不会出面保人。
更加不会再接纳小叔父入职幕下。
小叔父自毁前程,这究竟是为何?
“小叔父自从头颅受伤醒来,就象是变了一个人
他似乎并不想进入内廷供职,也不想到李郡侯麾下效力?”
陈元康想了半晌,还是想不明白。
他叹气跺了跺脚,还是先赶回陈雄家中报信再说。
数日后,佛光大典顺利结束。
当日,护军府传下军令。
此次出征南乡郡的兵马全数解散,兵卒归营,有武职者等侯叙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