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菊没有立即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西格德酋长。
高大的毛人酋长何等精明,立刻挥了挥手,瓮声道:“我们,在这等。”
诺文会意,拉着甘菊走到一旁,远离了毛人们好奇的视线。
“诺文先生。”士官鼠斟酌着开口,“我们在蓝羽林边缘发现了陌生人的痕迹。”
“那些人没走林间的小路,是从荒野中直接靠过来的,很警剔,分成了两三个人的小队,一直弯着腰,在树丛里面偷偷摸摸。”
“大家原本以为是强盗,或者领主的斥候跑进来了。但二队用望远镜看,觉得不象。您和我们说过,对待外人一定要慎之又慎,我们都在暗中观察,没有露面。”
“他们没干坏事,也没有带武器,只是在捡柴。”
“捡柴?”诺文仔细追问道,“确定吗?”
甘菊点点头:“至少我们观察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在捡柴,或是翻找坚果和浆果。而且他们的衣服很差,只有少数几个人有鞋子,背柴的篮筐也破破烂烂的。”
听起来象蓝羽林附近的村民。
缺衣少鞋,工具简陋。在这种初春的寒冷和泥泞中,他们肯定走不远,也捡不到多少柴。
诺文摸着下巴沉思着,心中很快蹿出一个问题。
就捡个柴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难道桑吉诺领主已经严苛到连捡地上的柴都要管了?那他还真是封建领主中的一朵奇葩,吝啬得足以加载史册。
信息太少,继续瞎想也没有意义,他转而引导着甘菊回忆:“还有没有其他动静?尤其是环境本身的变化,比如领主有没有在林子前面立个什么牌子?”
“那真没有”甘菊说着说着,突然愣了一下,“啊!不对。”
他的尾巴抖了抖:“我想起来了!”
“没人立标牌,但有人在主路上面插了几根栅栏,挡住了路,然后就再也没动静了,我们还以为他们造了一半就放弃了”
“您的意思是,”甘菊难以置信道,“那个栅栏就是标记?”
诺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发问道:“你想想,要是有小鼠一不小心打碎了瓶子,他会怎么办?”
甘菊面色古怪地说:“肯定会先想办法藏起来。”
“而如果藏不起来?”诺文继续引导。
“那他们就会想办法把干坏事的地方挡住,不让其他鼠看见。”
士官鼠想了想那个闹腾的场面:“虽然也没什么用,顶多到晚饭时就要被打屁股了。”
诺文笑着说:“领主本质上也是在干同样的事情。”
“他在蓝羽林里丢盔弃甲,恨不得永远抹掉这个伤心地,但他做不到。”
“所以,这位领主大人,就在那儿插了个毫无用途的栅栏,试着捂住耳朵去偷铃铛。”
他解释完领主的行为,笑容很快垂了下去。
“哪怕栅栏再简陋,只要它还挡在主路上,就成为了一个路障。”诺文自言自语道,“只不过,这个路障坚固的地方不在于材料,而是另外一些东西。”
“知道那是什么吗?几百年残酷压迫而成的麻木,根深蒂固。”
甘菊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的疤痕挤得狰狞:“领主为了掩饰自己的战败,他直接禁止任何人进入蓝羽林?”
“而且,他也完全没料到,或是压根不在乎毗邻蓝羽林的那个村庄的死活!”
诺文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事情恐怕就是甘菊所说的那样。
桑吉诺领主无法接受失败的现实,更不想让治下的贱民得知真相
因此,为了掩饰这次耻辱性的大败,维护本就荡然无存的脸面,领主大手一挥,一纸,或者说是一口从空荡荡的双耳之间流出的命令就被传达下来。
现在才刚入春没多久,冰雪融化吸热,气温还没完全回升,过冬的储备却早就消耗完了。
依托树林的村庄急需林间的柴火取暖,急需干果浆果充饥,急需一点点小猎物改善生活。
这道禁令,等于直接摧毁了村民们的生存空间。
领主根本没有足够的士兵来维持,但祖辈被统治,被压榨的平民们,依然会因为违反领主法律而感到恐惧和尤豫。
他们的精神被禁锢住了,以至于只是进去捡些赖以活命的柴火,都和做贼一样慌乱。
甘菊努力伸直手,想学着毛人拍拍诺文的肩膀,却实在够不着,只能戳戳他的手臂。
“诺文先生?”
“我没事。”诺文平复好心态:“只是在想事情。”
他笑了笑,把甘菊推去毛人那边:“部落给我们送了不少好东西,你也好久没回来了,正好和他们一起看看拉曼查的变化。”
“可是那些人”
士官鼠想到自己带来的消息,还很尤豫,结果被诺文抱起来,顿时急的乱叫:“不,不要抱我啦!”
“我自己会走!”
“那您也记得休息!”
他被放下后,匆忙跑开,还不放心地频频回头。
而诺文站在原地,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方针。
帮不帮?这根本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如果他会纠结这种东西,那就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拉曼查。
问题是怎么帮。
他快步向旧畜棚扩建出来的马厩走去,越过几只正努力顺着马腿往上爬的小鼠,又找上了维瓦尔。
马夫翻好了发臭的堆料,靠在干草堆上惬意地看着一本图画书,似乎是小鼠们看的故事书,见到诺文过来,他扶了下草帽,连忙坐起来。
诺文摆摆手,免去客套:“维瓦尔,你对蓝羽林边缘的那个村庄了解多少?”
“靠近卡尔河的那个?”维瓦尔有点疑惑,但心想诺文先生肯定有他的用意,“我没怎么去过那地方,最多传传口信。那村子不大不小,上百人多点吧,有个石头小教堂。”
“反正和其他村庄也没什么区别。”
他起身抖了抖草屑,将书揣进新衣服的内兜里。
“不过我倒是记得那儿有个水车。”维瓦尔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激愤,声音却下意识放低了,“好是好,但得交税。”
“磨坊啊,风车啊,水车啊,反正这种大东西啧。”
马夫鄙夷地摇摇头。
“先生,您不会告诉我又出什么糟心事了吧?”
“这不是我们想不想就能避免的。”诺文轻叹道,“战鼠们在林边发现,那个村的村民在偷偷捡柴。领主很可能下了一道禁令,不准任何人进入蓝羽林,哪怕他们只是进去捡柴也不行。”
“我准备去探探情况,你了解村民们的生活,也认路,待会跟我走。”
维瓦尔闻言,愣了许久,低声吐出一句问候领主血脉和种族的脏话。
他毫不怀疑那个混蛋真能干出来这种事情。
“行,我大概搞明白了。”
马夫没有抱怨,也没有多问,熟练地从旁边的架子上带下一身马衣,披在驽骍难得上,又指向另一匹枣红马:“您就骑那匹吧,温顺,不磨屁股。”
说完,他已经翻身上马,在阳光之下,浑身穿着秸秆布料的他化为一道柔和的深灰,光从衣物上来看,比起骑士侍从也分毫不差,甚至还要胜之。
“嘿,本以为又是送口信的老活计”
他亲昵地摸了摸驽骍难得的大脑袋,用手指梳理着马儿的鬓毛。
“但今个,我们可要去当行侠仗义的骑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