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沉闷的捶打声不时从装满纸浆的反应釜中传出,烟囱散发着细烟,被轻风卷走。
工坊用陶砖瓦和木板砌成,还分出了利用废热供暖的烘干室,抄纸房和原料储藏间。
大家搬来原料,往锅里一撒,然后出入料口就都封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也什么都不用做。
毛人们围着炉子看了一会儿,耸耸肩,带着马车回去了。
他们还要学习耕种的技巧和水碓的构造,借着信使传回部落里。每一项都关乎部落的未来,不容懈迨。
而鼠鼠们还不想走。
水碓富有韵律的凿击声让他们着迷不已。他们蹲在炉边,小眼睛亮晶晶的,尾巴不时跟着节奏摆动,完全沉浸在这神奇的机械运动中。
诺文和安卡拉吃完午饭,又跟着萨加学了一小会骑马,结果他顺路回来一看,鼠鼠们居然还窝在这里,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他是既好笑又心疼——就这么个简单的往复运动,看一整天都不觉得烦,鼠鼠们先前到底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只见一群大鼠小鼠在炉子旁边,像崇拜图腾一样围成一团。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尾巴盘在炉体外璧上,又吓得缩回来。
“好烫!”
一只大鼠把装着原料的小箱子搬来又搬去,着急得跺着脚。
“这么久啦!还没好吗?”
“要耐心,再等等啦!”
另一只不停翻转着沙漏的小鼠摇晃着小脑袋,书着沙漏翻转的次数:“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大鼠们显露出敬畏的眼神,低声交谈:“诺文先生说,数到一千就好啦!”
树皮,小枝,根须,树叶,秸秆,破到不能再用的小布头用清水和草木灰一起倒进锅里,再过小半天,就会变成一大锅纸浆。
这对鼠鼠们来说,简直和传说中的魔法一样厉害!
“到时候我们就有”大鼠努力张开臂膀,想把整个世界都抱进去,“好多好多的纸!”
“不用泥板写字啦!”
“我们能把故事都记下来,还有大家的故事,还有各种细细碎碎的事情!”
“鼠块根做的纸厚厚的,摸起来好怪,但也软软的。”
“用树皮和破布做出来的纸会是什么样呢?”
鼠鼠们憧憬着。
小鼠们发挥想象:“诺文先生给纸吃了药!会更白更软!能和布一样垫着睡觉!”
“不是给纸吃药,是添加纸药!”
“会有香香的味道吗?”
“可以做衣服!能画画!”
鼠鼠们的交谈让诺文的心情都忍不住愉快了起来。
有了纸,烟灰就有了用武之地,整个山洞里到处都是能刮出碳粉的火炉,用鼠块糊糊或者动物骨胶一拌,就能制成墨水。
虽然简单的碳素墨水遇水即化,颜色也很单调,但它的优点是碾压性的。
它便宜。
而且永不褪色。
在他的设想中,一个孩子——无论是什么种族——都应该拥有一根能发挥自己想象力的画笔,将他们璨烂的梦想记录下来。
当孩子们能无忧无虑地描绘美好,文明便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诺文悄悄走开,去把其他人都叫来,准备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傍晚。
打瞌睡的鼠鼠们已经换了三次班,盯着那个小小的沙漏,手指晃来晃去。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啦!终于一千啦!”
“别睡懒觉了,快醒醒!”他连忙推搡着同伙,尾巴兴奋地翘起来,“好啦!”
嘴角流着口水的大鼠揉了揉眼睛,猛地打了个激灵:“叽哇!纸,纸好啦!”
“都打起精神来!别让诺文先生看见你们东倒西歪的!”
工坊内叽叽喳喳乱成一团:“准备倒出纸浆,快去搬那个大纸帘!”
他们急匆匆跑出房间,被诺文一挡,大手捧着耳朵顺手就转了一圈。
“哇,诺文先生!”
鼠鼠晕头转向,迷糊地晃着小腿。
“别着急。慢慢来。”诺文拍拍他的肩膀,“要记得先关闸,不然就被砸成鼠饼了。”
“对,对哦!”鼠鼠们这才醒悟过来,后怕地听着那已经习惯的锤击声。
“你们呀”莱茵板起脸,用小棍子敲着他们的头,“睡迷糊啦?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我帮你们关了,下不为例!”
“嘿嘿”
诺文轻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莱茵,之后在墙上给他们写一篇安全守则,时刻抽查。”
安全疏忽不得,就这么个小小的水车工坊,也得里三层外三层挂满安全标语。
什么防微杜渐、警钟长鸣,安全责任重于鼠山之类的
鼠鼠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很快振作起来,一边背着操作顺序一边忙碌。
很快,一大缸纸浆慢慢倾斜着倒入方石槽中,一朵朵像云彩般的纸絮在池中飘荡。
龙娘抱着雪球好奇地凑近,吸了吸鼻子:“好怪的味道。”
“有点臭!”她苦恼地想着,舔了舔嘴唇,“又有点香!”
“纸好奇怪喔。诺文,用甜甜树做纸会更香吗?”
“大概不会。还有,这些纸浆不能吃。”
“喔。”
安卡拉失望了一瞬间,又高兴起来:“那就不需要剥甜甜树的皮啦!甜甜树可以继续长大大!”
“纸。”萨加的毛发抖了抖,和纸浆池保持着安全距离,“会沾上。”
诺文愣了一下,突然想到,毛人手臂满是毛发,要是探入纸浆池里
没准比筛网还能吸纸絮。
“我们设计了把手加长的纸帘。”诺文宽慰道,“毛人也可以用。”
酋长之女默默再往后退了一步,显然对这项工作兴趣不大。
“好吧。”诺文无奈地耸耸肩,卷起袖子,“我先做个演示,大家看好了。”
他抄起一张纸帘,放在帘窗上,两端仔细压好,一手扶边,一手提把,垂直浸入纸浆池。
帘窗在水中左右缓缓挪动三个来回,诺文轻松端起,让浆液自然流淌,等到不再滴水,才将纸帘翻过来,压在桌面上,掀起纸帘。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这就行啦?”鼠鼠们惊讶地去盯着那张还湿乎乎的纸,又薄又均匀,还透着光,“好简单!”
“看着容易,做起来难。”诺文笑了笑,又指向旁边小一号的纸帘,“来,你们都试一试。”
大鼠们不服气地卷起袖子,两条细骼膊用力端起帘窗。
他们的腰卡在纸浆池边上,整个大脑袋就冲着纸浆里冲,一个用力不稳,纸浆就全从角落溜了出去。
“叽哇!磕磕巴巴的!”
“做的好丑好厚!”
新晋的纸鼠泪眼汪汪:“真的不容易,不信你们来试试!”
莱茵也卷起袖子,又轻又慢地捞出一小张纸,其他鼠鼠们来回接力,纸张歪歪扭扭地堆成一大层,小鼠们去添了柴火,借着剩下的馀热等着烘干。
“纸!”
“比鼠块纸白多啦!”
“还更薄!”
“能把大家都画进去!”
“我要在家里放好多好多故事书!”
鼠鼠们激动地欢呼起来,有的甚至高兴得在原地转圈圈,尾巴甩出了残影。
大家努力捞完了纸浆,用旧布擦干手,先前想用纸做衣服的小鼠却很沮丧:“原来纸是薄薄的,不能做衣服。”
诺文本在观察他们弯腰的幅度,思考改进的空间,闻言却心中一动。
衣服
现在的拉曼查,衣食住行,后三者都不需要担忧。
食物,有鼠块和温室,还有精耕细作的春耕,正常收获就足以养活所有人。
住房,目前有山洞网络,接下来还要建设水泥住房,将居住区和工业区分开。
出行,马匹弥补了鼠鼠们的运输能力,以后有空馀鼠力再来慢慢修路。
唯独衣服还没有着落。
鼠鼠们穿的衣服大多都很旧,洗得发灰发硬,或许一只小鼠的衣服都是从父母那边传下来的,不合身,只能往内卷起来,勉强挤在身上,变成一条大围裙。
一群蓬松的羽毛球是挺可爱的,但诺文可不想小鼠们总是象现在这样抱怨痒痒。
就算是个羽毛球,那也得是个白净发亮的羽毛球。
但皮革还是太少,鼠鼠们没种亚麻和棉花,风林谷也没有野生的纤维植物
等等。
纤维?
诺文又想起雪球带给自己的启示,他暂时抛开思维定式,开始思考:怎样的物质可以制成合格的布料?
他很快得出了答案:较长的柔韧纤维,用于纺线或制毡,进而制成布料。
那么这种东西,拉曼查有没有呢?
诺文的目光慢慢垂下来,看向地上那些一整个冬天都没消耗完的秸秆,脱水之后依然柔软。节俭的鼠鼠们通常用它做垫子。
如果不出意外,它很快就要被烧成灰,回归田野。
可这种异世界黑麦恰巧有个特点。
茎秆又软又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