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萨贝尔亲眼见证亚人也可以施法的奇迹时,诺文可以确定,这位奇术使是真的被吓傻了。
一个人类在几分钟之内学会了施法,萨贝尔还能勉强用“未知的另类天赋”或者“神圣的赐福”来安慰自己,顶多算是自己孤陋寡闻。
无论如何,那也还是人类,是他认知框架内的奇迹。
但当亚人成功引动了魔力,他所信奉的,整个世界千百年塑造而来的观念和优越感都彻底崩溃了。
如果亚人也能触碰超凡,那学会代代相传的理念是什么?密教对生物的理论又是什么?教会传扬的神圣血脉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的审问,他说话颠三倒四,毫无条理,只有诺文主动发问时才会低声念叨出一些破碎的信息。
战鼠们给他解开了束缚带,又给他端来了新的食物和水,但他就这么愣愣地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灵魂。
“他不吃诶。”
“嘴巴都干啦!”
“怎么办?”
看管的战鼠们尤豫地叽叽喳喳着,互相看了看,想起栗子是怎么喂不肯吃饭的仓鼠大王的。
“灌下去!”
“把他嘴撑开——咿呀!”
“好了叽,收工!”
悲催的萨贝尔先生就这么被灌进了一肚子寡淡无味的鼠块粉粥,又被跟跄地带到大厅中,分别以故意伤害未遂,投毒,绑架,还有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等罪名,数罪并罚,从重从快地判处了一百一十四年有期徒刑。
他迷茫地看着,迷茫地听着,放弃了任何辩护和斥责,脑中只回荡着一个想法。
亚人也可以触碰超凡。
莱茵怜悯地看了一眼那个失魂落魄的囚犯,轻哼一声:“诺文先生,怎么处理他?”
“先关着吧。”
诺文摸着下巴寻思:“这家伙身上还能榨出不少有用的信息。不过看他这样子,没十天半个月恐怕缓不过来了。”
“一日三餐照旧,不吃就麻烦你们给他直接灌下去。”
他转头看向押运的战鼠们。
两只鼠鼠昂首挺胸地拄着大长木棍,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
诺文沉吟道:“他要是清醒点了,就告诉他。遵守拉曼查的规则,用他真正的眼睛去观察世界,我可以给他揭示一些真正的生命奥秘。”
“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囚犯,还是重整旗鼓,做出点真正有用的事业,让他自己选。”
“噢!”
鼠鼠们点点头,赶着他走了。
诺文心想,撇开那堆乱七八糟的身份,这家伙好歹也是个会读书会算数的知识分子,在目前的拉曼查也能算得上稀有人才。
他当然不可能让萨贝尔去干涉教育这种重中之重的领域,但让他牵头,给他一片专用的小地方,用来观察、记录和筛选鼠块种植的灌木和真菌,还是可行的。
要是他真做的不错,那诺文也不会吝啬给他个鼠山派掌门的名号。
奇术研究是个长期过程,急也急不来,媒介内的魔力也消耗一空,想实验也没办法。
魔力虽然遍布世界,但浓度各有区别,而根据萨贝尔所说,昆卡领是一片魔力的枯竭之地,只靠被动汲取,恐怕需要数个月才能重新充满法杖。
他马车中的魔力安瓿存量也不多,比起立刻消耗掉,诺文对那种实体化的魔力形态反而更感兴趣。
那玩意有点类似压缩气体,要是直接拨开安瓿口,魔力很快就会化为弥散的不可见流态。而借助同样遍布符文的魔力蒸熏器,奇术使们可以控制魔力转化的速率和位置,从而提高利用率。
诺文敏锐地意识到,既然有能够影响魔力形态转换的符文结构,那按照对称性原理,大概率也存在某种将游离魔力浓缩为实体态的构造。
不过现在想这个还是太遥远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法杖和酋长长弓捆在一起,丢到室外吹风,让长弓符文聚集的风魔力涌进法杖晶体里。
然后在高炉旁边给银匕首开了个槽位,用黏土塞紧缝隙,从高炉中汲取那些不安分的火魔力。
等有了充足的魔力,他才准备尝试去复制符文。
至于现在
诺文只能表示:你继续魔怔吧,俺要去种田了!
“诺文先生?”
“春天到啦。”莱茵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其他鼠鼠看向这里,才悄悄靠近了一些,“您要去看看春耕吗?”
诺文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鼠鼠们已经开始吆喝着推出重轮犁,套在仓鼠大王或那些马儿身上,准备翻耕土地。
冰雪消融,泥土裸露出来,散发着湿润的土腥味。
小鼠们拉紧栓绳,努力拽着那些有自己两倍多高的大马,马儿们迷茫地打着响鼻,又在维瓦尔和萨加的安抚下低下头,慢慢踱步。
与其说是小鼠们牵动了马,倒不如说是马在跟着他们走。
安卡拉农活干累了,又在田间跑来跑去,和雪球一起抓青蛙。
诺文为鼠鼠们规划了新的耕作区,放弃了那些已经失去肥力的贫瘠土地,将农业向外侧与溪流边转移。
至于向日葵村的鼠鼠们,他们带了两匹马,去把那里的菊芋挖出来,有了这些块块,向日葵才能长得拙壮。
他环视一圈,心中满意。
“好,走吧。”
莱茵温柔地笑了笑,拉着他的大手,走在前面。两人沿着土路边,玩闹般地躲过地上的泥泞。
天空晴朗,绵云间月环若隐若现,几只飞鸟掠过上空,鸣声欢快。
修女黑裙下的脚踝依然纤细,金黄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她走得很慢,步子更是逐渐慢下来,靠在诺文怀里。
“毛人们呢?”
“阿古和射手们准备回去了。”她小声说,“其他的年轻毛人,留下来帮我们,学习我们耕地。”
她伸出手指,指向山包半坡的出口。
毛人们背着大筐,在简易轨道下面等着,从小车上装满泥团,然后就近埋进规划好的精田区,用一个简单的凹型木框确定间距。
“农鼠们按照您的意思,把堆肥,石灰粉,还有草木灰,用一点土包起来,做成小团子。在耕种前先埋下去,让地更肥沃,还能”
“改善您说的那个酸硷度。”
诺文点点头。
“石灰粉加一点点就够了,今年,我们需要再探勘一遍风林谷,最好能找到钾长石,一种粉红色的石头。”
“恩,都听您的。”
莱茵努力踮起脚,观望着四周。
教堂旁边的土地都被清空了,只剩下仓鼠大王曾经奔跑的仓鼠笼,脱粒机,还有那些晒谷楼,都熬过了一个冬天,鼠鼠们在努力铲开堆积的泥泞。
小鼠们在那儿上蹿下跳,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脸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笑容。
有些刚刚能走路的鼠鼠被爸爸妈妈抱在怀里,尾巴缩成一团,好奇又雀跃地打量着这个新世界。
他们懵懵懂懂,却也知道,以后不会再饿了,还有玩具玩。
她问道:“诺文先生,今年不,不对,应该说以后啦。以后我们该做什么?”
“领主被打退了,蓝羽林以北都是拉曼查的土地。我们要固守在这里吗?还是”
她尤豫了一会,然后才说出一个以前绝无可能会去考虑的想法:“继续向外,走出去?去更温暖的地方?”
诺文摇摇头:“我们能夺回蓝羽林以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在其他人眼中,这片土地没什么价值,他们暂时不会关注这里。”
“如果我们要介入外面的村庄,甚至城镇,领主就不是我们唯一的敌人了。”
“教会不在乎领主冒进的得失,主要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我们这场仗争夺的只是野地的归属,而没有涉及到人类的聚集地。”
“一旦我们贸然扩展,触及了那些更大的定居地,教会绝对会和我们不死不休。”
“相信我,莱茵。”诺文严肃道,“一个庞大的宗教组织,是远比地方领主可怕得多的力量。”
“他们不会在乎一时成败,他们的凝聚力也远比领主的私兵强得多”
“我们迟早要走出去,但现在还不急,远没到时候。”
莱茵思考了许久,才点点头。
她暂时把那些遥远的想法抛开,突然想起一个更紧要的问题。
修女着急地抖了抖耳朵:“哎,诺文先生!我差点忘记告诉您了!”
“大家把纸窑的零件都准备好了,可您还没决定造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