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队长。”
“一队到六队,除了伤员,全都在这啦。”
甘菊靠在一大卷割断的滑索旁,默默核对着人数,又看向那些垂头丧气的战鼠。
二号阵地丢了,他们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就被奇术使轻易地赶出了阵地。
重弩只剩下三架,箭矢也丢了一半。再过一天,敌人就会象现在这样,慢悠悠地跨过最后一道防线,然后
甘菊沉默半晌,抿着嘴。
“大家都累了,先吃饭,好好休息。”
鼠鼠们的耳朵都耷拉下来,挤在一起,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只是低着头硬把面包往小嘴里塞。
有鼠的鼻子一抽一抽的,他连忙低下头,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队长板着脸呵斥:“遇到小挫折就哭鼻子,象什么样子!诺文先生是这样教我们的吗?我们还没输呢!”
“对不起”战鼠连忙抹了抹眼睛,大口地咀嚼着面包,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混进了汤里。
“可是队长,我们真的能赢吗”
“那个奇术使太厉害啦,我们的弩对他根本没用。”
他瑟缩着指向旁边的毛人勇士,止不住哭腔:“大家伙都受伤了,阿古的弓都被烧掉啦!”
在他们十几步之外,毛人射手们亦是沉默不言,安静地接受芦荟的照料。
这些巨人的手边摆着几把焦黑的弓,手掌毛发的焦糊味顺风飘荡。
他们从侧面袭击奇术使队伍,可箭矢刚离弦,尖锐的声响就让佣兵们高举盾牌,而下一秒,不知怎的,勇士们手中的弓突然变得滚烫,根本抓不住。
阿古当机立断,扔开长弓,抓紧一把雪用力一攥,但手上还是被烫出了密集的水泡,疼痛让这位勇士都不由低吼。
战鼠们收回目光,茫然地看着黑洞洞的天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人类随意欺凌的时候。
哭声细细碎碎,却一刻都停不下来。
队长们安慰无果,也沉默了,他们看向甘菊,所有战鼠都看向他们的总队长。
甘菊的脸上又多了几道血痕。
“会赢的。”他平静地说。
“我们失去了阵地,但还没有失去勇气。”
“那个奇术使是很厉害,但他不是神,一定会有弱点。他能挡住重弩,但不可能一直维持防御。他能融化土墙,但他不可能把整片森林都变成泥潭。”
“他很强,但他依然只是一个人。”
他站起身,竖起耳朵,听着指挥所内的细碎动静。
“诺文先生正在为我们规划战术。龙姐姐也回去拿新武器了。”
“休息。”他不容置疑地下令道。“战斗仍将继续。”
战鼠们抹了把脸,吸着鼻子点点头。
甘菊钻进指挥所。
薄荷睡着了,被几个架子吊着,而诺文则蹲在地上摆弄数块不同材质的板料。
他听见来者的动静,起身将一块木板塞到甘菊怀里。
“这是”
“测试。”诺文严肃道,“捧着它。”
他退后几步,仔细观察着介质的视觉轮廓。
这块厚木板呈现出淡薄到近乎透明的灰绿色,叠加在甘菊的半透明轮廓上,完全无法遮挡后者的存在。
诺文又换了个方向,看见森林中的各种物体,以接近平面的形式层层叠加,形成一片灰绿浓雾,而在这块幕布上,战鼠的轮廓浅得极为突兀。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样一对比,战鼠们的伪装就完全失效了,比站在大平地上还显眼。
“站在这。”
甘菊疑惑地捧着木板,看着诺文转身走远,一会又急匆匆地跑回来,神情严肃地下令:
“换一块。”
“两块都拿上。”
“换面。”
“蹲下,趴下”
等士官鼠手脚都累的发酸的时候,诺文总算开口:“行了。”
甘菊忍不住问道:“您在研究什么呀?”
“那个奇术使的视角。”诺文摸了摸下巴,“我一直在思考,他是怎么看穿我们的伪装的。”
“甘菊,在世界中存在一种介质或者说魔力。它看不见,摸不着,存在于所有东西之间,如果用某些办法观测,就会呈现出独特的画面。”
诺文简单解释了一下,随后说出结论:
“而生物不会被直接影响,反而会隔绝它,导致自身轮廓在这种观测中变得显眼。”
甘菊思索了好一阵,有些茫然地比划着名:“您的意思是,就象石头和玻璃那样?”
“石头不透光,玻璃透光,可如果玻璃后面有石头,我们也能隔着玻璃看到,就是会染上一层怪颜色”
“差不多。”诺文欣慰地点点头,“不过你更应该把它们看成无数层透光度不同的玻璃。”
“而生物就象是在一块玻璃里面,硬生生嵌进了另一块颜色不同的玻璃。离得近了,它会很显眼,而离太远,那只会变成一个不起眼的色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大概能在五十米范围内分辨出你们的轮廓。”
士官鼠甩了甩尾巴,虽然没有完全理解,但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离那个奇术使五十米开外,才能埋伏成功?”
“可林间不好找这样的射击角度”
诺文点点头。
“所以我们要考虑另一种思路。”他沉吟道,“不远离他的探测范围,而是想办法干扰他,让他看不清,或者看不过来。”
“甘菊,再仔细想想,那个奇术使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习惯?”
士官鼠很快想到了那个奇怪的阵型:“他的盾卫只护着身后,而且很少转头,我们每次看见他,他都是正面朝着我们。”
“毛人勇士们也是,他们的弓烧起来之前,看见奇术使往他们那边看了。”
“视野。”诺文默默记下。
“然后呢?法术的影响,是不是从他视线所及的最前部开始的?而且只作用于环境?”
甘菊思索道:“对弩旁边的垛口先融化了,然后才是战鼠们手肘下的土,再到腿上我们都是被外面的东西影响”
他越想思路越清淅:“他必须‘看到’,才能施法?还不能对我们直接起效?”
“或许。”诺文没有把话说死,他转头看向那些板材,“不同密度的材质承载魔力的能力不同,呈现出的视觉效果也不一样。”
“不过,比起密度,影响更大的——”
诺文微微一笑,看向那些玻璃。这才是他最有价值的收获。
“是结构,微观结构。”
“甘菊,玻璃的结构混乱无序,大部分魔力都无法在其中稳定停留。”
“因此,它会显现出类似生物体的虚假轮廓。”
士官鼠愣了一下,几乎要惊呼出声。
这不就是最好的伪装材料吗!
二号阵地前,营火旺盛得狂妄。
火光照耀着四周,明亮到远处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士兵们头一次感到振奋,那位超凡的奇术使,不费吹灰之力就推平了鼠人的阵地!
没有人被箭射死,没有人被马撞晕,没有人在黑夜中被拖走
他们忍不住遐想,自己或许真的能活着回去了!
“萨贝尔大师!那些亵读者溃不成军,我们更应该——”
“深呼吸,大人。平静。”奇术使端着酒杯,脸上似笑非笑,“您若想加快速度,更应该把树都砍了再进军。”
领主从喉咙中挤出一丝愤怒的低吼,鼻翼气得隆起。
他恨恨甩手离去。
奇术使嘴角的轻篾一闪而过,转身回到马车中,取出魔力安瓿,插入熏蒸器中。三色魔力无形蒸发,萦绕法杖,随着宝石的流光没入其中。
“在这片枯竭之地,也只能消耗珍贵的安瓿了。”
他感慨地将空安瓿扫到一旁,翻开陈旧的笔记。
“如此珍贵的魔力,本该用于调研所谓的风林谷怪物传闻中,费尔南德斯主教的圣焰都只能击伤它的表皮,如此强大的异种生物,若能捕获”
他看向一个特殊的毒液瓶,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但很快消失。手指翻过记载有十二种生物实验记录的图页,为鼠类亚人专门空出了新的记载区。
至于毛绒亚人,只得到了半页。
“噢,小家伙。”奇术使放松身体,语气骤然变冷,“你们最好值得。”
这种毫无阻碍的推进让他十分不满。难道这些鼠人也不过如此了?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月光和火光之下,有些闪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碎玻璃斗篷下,一双颤巍巍的大圆耳朵抖了抖。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