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鼠鼠们推着走的维瓦尔完全是茫然的。
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过去三十年对生活的想象。
他首先看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个比马厩宽敞舒适得多的地方。四周墙壁平整,地板踏实,有一个马脸似的石壁炉。还有稳稳当当的床架子,铺着柔软的干草垫,以及一张带靠背的高椅子和一张木桌。
马夫试着摸了一下,椅子面很光滑,象是在抚摸小马驹的脊背。坐下去,不用弯腰,也不用绷着手臂,全身都能自然地舒展开来。
光是这些,就是农奴们想都不敢想的了。而那张带靠背的高椅子,更不是普通平民能坐得起的。
椅子代表着地位,通常只有领主和富裕的家主才能有。
而且
天父在上啊。
维瓦尔盯着那个淡绿又透明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也是玻璃,而不是墙上的一个窟窿。它甚至比诺文房间里的还大,还透明。
他根本没想到这个东西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玻璃那么透明的玻璃!足有两个头那么大的玻璃!
富裕的市民都不敢这么眩耀!
他已经完全迷糊了,只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让那个漂亮的长角女孩笑得很开心。
那就是龙,名叫安卡拉。
她就是风林谷的那个
维瓦尔又看了看这个房间,默默把原来的那个词咽了下去。
据说这房间一天就造好了。龙人把土挖开,扛来框架,那些小鼠人过来组装,搭建,抹平,又去“工坊”拿现成的家具。
比一大批建筑匠造的还快。
他捧了把热水擦脸,全身上下都涌起一股不适应的暖意。
水也是鼠鼠们打来的,他们提的桶小,就好几只一起搬,让他在冬天也有热水洗澡。
维瓦尔觉得贵族们的生活也莫过于此了。
这哪是传闻中的野兽和贱种,他看这里的所有人都象是圣徒在世。而且就在不远处,他们还在教小鼠认字读书呢。
爸爸说得对——永远不要去怨恨那些根本没见过的人,他们多半和你没关系,还不如省点力气,给眼前的混蛋先来一拳。
维瓦尔一直没做到后半部分,但他觉得先完成前半部分也不错。
“维瓦尔先生!”鼠鼠们在外面敲着门,“洗好了吗!”
“啊,我我马上好!”马夫匆忙擦了擦身子,红着脸,看着两大盆黑漆漆的脏水。“我自己端走吧。”
“没事叽!我们端!”鼠鼠们鼓起嘴,“因为鼠块喜欢吃脏脏的东西!”
鼠块?
马夫心有疑惑,但很快被更着急的其他鼠鼠拉走。
“维瓦尔先生,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会养鸡?”鼠鼠抬起头,崇敬地看着他,“我们有鸡蛋!”
马夫愣了一下,“外面冷成这样,哪儿来的鸡蛋啊?”
“另一个村子剩的。”鼠鼠们的情绪低落下来,又给自己鼓气,“没关系啦,都过去了。”
“诺文先生告诉过我们怎么孵,毛毛大家伙也说可以孵,可小鸡还没钻出来,您快来帮帮我们!”
“哦,哦”
毛毛大家伙又是谁?
维瓦尔挠了挠头,小心地摸着隧道壁,不敢走太快。
绕了几个弯,他和鼠鼠们来到一处暖烘烘的大厅,这里铺了一大堆秸秆,软得马夫很不适应。
鼠鼠们跑到火炉旁边,趴在地上努力掏了半天,摸出十几个鸡蛋递给他,沾着草屑,摸着还很温热。
“这是什么时候的蛋?”
“十几天前的叽!”
十几天早该有迹象了。
马夫沉默片刻,一手柄鸡蛋转到大头朝上,微微握拢挡光,另一只手握成孔,让火光只照在大头部分。
他看得很细,每个蛋都转了一圈,然后轻轻分成了两堆,左边十二个,右边四个。
鼠鼠们不明觉厉地看着他:“维瓦尔先生,左边是能孵化出来的蛋吗?”
“左边这些蛋”马夫低着头,看着一大群眼巴巴的小鼠,眼里的光芒像火焰又象流水,感觉戳一下就要哭了。他一时语塞。
他安慰马的时候,通常也不靠语言。
维瓦尔只能尴尬地说明真相:“左边的蛋没受精,孵不出来的,只能吃掉。右边的蛋有受精,这个多等几天就有小鸡了。”
“叽哇!”鼠鼠们顿时嚎啕大哭,“我们翻了好久的蛋!”
“都是坏蛋!”
马夫摸摸鼻子,不知道这究竟是在说谁。
但当他跟着一只哭唧唧的鼠鼠走出山洞,看到驽骍难得的另一个室友时,他瞬间又被惊得忘记了拘谨。
“天父在上啊!”
“你们怎么还养熊?”
“这是仓鼠!”栗子拍了拍它的屁股,自豪道,“它叫大王!”
“吱——!”
这比熊还壮的家伙哪里像仓鼠了?那双爪子吗?还是叫声?
“不行,不能把马和熊关在一起!它们会打架”他急忙为自己的爱马争取权利,“马是很脆弱的!”
“打架?”栗子嘟起了嘴,“它们确实打架,但是是那匹马在欺负大王!”
“你看,它屁股毛都被踹塌下去了”
维瓦尔目定口呆。
与此同时,工坊,准备区。
这里有点拥挤。
因为安卡拉扛了一棵树来,一棵甘菊觉得和林带那儿差不多的树——连土带草。她正晃着尾巴,好奇地坐在上面看着大家。
所有工匠鼠们面色严肃,围成一团,尾巴也不动了,只听着诺文分配任务。
“情况大家都明白了吧?”
“甘菊挑选了另外的三十六名战鼠预备役,前往林带进行专项特训。同时,村庄中要轮换进行民兵操练。”
“我们需要多鼠配合的重弩,预制板材,坚固的绳索,滑轮,钉爪,林带伪装服,蒸馏器,以及音色不同的哨子和号角。”
诺文用木棍指向石膏板:“请各小组重申自己的工作内容。”
他首先指向第一条:模块化重弩。
铁匠鼠和木匠鼠略微交谈,然后先由前者举起手:“诺文先生,您想要一架能把板甲骑士射下来的重弩。”
“我们带不了那么重的大弩,所以我们要把部件单独拆分出来,分成弩臂、弩身、弩托、上弦器、支架、箭筒和工具包七个部分,分给六只鼠携带。”
“所有部件必须能在一分钟内进行组装拆卸。”
铁匠鼠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们准备用薄钢层加强弩身,在不重要的地方钻出镂空孔,装上望远镜和标尺。”
“钻不出来的地方我们就用手磨出来!”木匠鼠也挺起胸膛喊。“一只鼠磨不动就十只鼠!”
“而且我们还要做标尺,每做好一把大弩,我们都要测一测它的箭会飞到哪里去!”
“很好,大家的思路很清淅。”
出厂前对射表进行校准是个好习惯。
诺文欣慰点点头,又指向框在一起的第二大类:战争后勤组。
预制板材,伪装服,钉爪,绳索、滑索套、蒸馏器和发声器。
玻璃鼠们若有所思地想着怎么弄出那个奇怪的罐罐,而裁缝鼠一直在注视着安卡拉身下的那棵树,观察树皮的纹理,叶片的色彩,嗅着泥土的味道。
她们已经在开始用灵巧的手指织布了。
而更年轻的新工匠们耐不住性子,诺文刚看过来,就骄傲地叽叽喳喳:“都交给我们吧!”
“不就是固定尺寸的插孔板子嘛!”
“只要是木头玩意,我们都会做叽!”木匠鼠不甘示弱,“诺文先生,您放心,做出来一定满足要求!如果预制板插不进去,我就一年不吃奶酪!”
“可我们早就没奶酪了。”他身后的学徒们小声嘟囔着。
“叽哇!不要在意这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