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属于他自己的马。
维瓦尔颤栗地想着。这个念头太陌生,太诱人了,他简直不敢相信。
但他确信自己能驯好那匹马,甚至不愿去想失败的结果。
他一生都在照料别人的马,那些高贵健壮,属于领主和骑士的马。它们是财产,是武器,是他需要伺候的主子。
而现在,他,一个活得和农奴没什么区别的自由民,将有机会拥有一匹马。
他束紧衣物,把脖子缩进领口,几乎是跟跄着冲向山脚下的那个马棚,心脏狂跳不止,全身炽热。
“就在里面了。”诺文微笑道,“小心点,它的上一任主人对它不怎么好。”
维瓦尔点点头,冲过诺文身边,一把掀开挡风的厚重草帘。
光芒射入昏暗的马棚,无数细小的尘埃与草屑在光柱中翻滚,飞舞,象是太阳天父的天使。
于是,他看到了它。
在那光影的尽头,那匹马正站在那儿,背对着他,消瘦的屁股对着门口,头埋在食槽里,呼哧呼哧地咀嚼着草料。
他停顿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这个马棚很宽敞,弥漫着发酵草料和动物粪尿的浓郁气味。常人避之不及,但维瓦尔却宛若走进了一座花园。
“嘿”他的心都快融化了,“天父在上。先前那个蠢货一定把你当成了驮马。”
马的耳朵抖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不耐烦地甩着尾巴。
维瓦尔慢慢地靠近,站在它的侧后,让它能用眼角的馀光看见自己。
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它不知被什么重物压弯的背上,抚摸着那身混杂着草屑的粗糙绒毛,从脊背到臀部,小心地触碰大腿。
“瞧瞧你。蹄子都裂成这样了没人给你上油吗?这可不行,冬天会冻伤的。”
马夫蹲下身,不顾泥污,轻轻抬起马蹄检查着,嘴里不满地啧啧着:“底下的毛倒是梳开了,可上面还打着结呢,痒不痒啊,老家伙?”
维瓦尔往自己的怀里掏了掏,拿出那块原本作为干粮的面包,掰成小块,捧在手心,递到马的嘴边。
马无动于衷地继续吃着干草。
“我们试着给它喂过面包。”诺文解释道,“但它并不怎么领情。”
“先生,要有耐心。”
提起马,维瓦尔的语气变得颇为自信。
坚持住。他给自己打气。我不会象其他人那样,被冷落了就恼怒地离开。
他就靠在旁边的栅栏上,把面包屑放在食槽的边缘,然后用木梳子给马儿细细梳理脖颈上打结的鬃毛。
时间随着光尘的舞动流逝,雪花也慢慢飘了进来。
“先生,这匹马有名字了吗?”
“还没有。”
维瓦尔看着这匹瘦马,看着它褐红色的皮肤,沾着点点融化的雪。他想,它需要一个名字。
卡斯塔尼奥不,每一匹马都该有自己的名字。
“驽骍难得。”诺文提议道。
维瓦尔一愣,靠近马儿身边,轻声道:“啊,这名字真适合你这个顽固的家伙。”
“就叫这个名字,好不好?”
马儿慢慢停下咀嚼。
它侧过头。马的眼睛长在两侧,只有侧过头,才能真正地正视你。
那双温和的眼睛,隔着飞舞的尘埃,清淅地倒映出维瓦尔勾起眼角细纹的笑容。
“咴”
驽骍难得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四条腿轻轻动了动,真正地站直了身体。它喷出一股温热的鼻息,轻轻蹭了蹭维瓦尔的手。
维瓦尔颤斗着抹了抹眼睛。
他是一个有马的人了。
诺文看着这一幕,也是轻轻一笑。
一人一马温存了一会,再次走出马棚的马夫已经挺直脊背,回到房间中。他没有忘记诺文的条件。
“先生,谢谢您。”
“您想问什么?是有关领主的事情吗?”
“不止。”诺文摇摇头,“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对这里了解不多。你好好想一想,能说多少说多少。”
维瓦尔思考了一会,为难道:“您这问题就太宽泛了,我这样的马夫知道的不多,况且,我不象学士们那样识字”
“维瓦尔先生,我们现在在讲的这门语言,能读就能写。”
“是这样吗?”马夫瞪大了眼睛,“但只有学士才会写字”
诺文头疼地揉揉脑袋:“所以你们并不知道发音和字母的映射关系嗯,别管这个了。”
“先说说王国吧,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马夫虽然疑惑为什么如此智慧的诺文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但还是细心解答:“先生,这里是萨拉贡王国东北边角的昆卡领,太阳天父光芒的边界。”
诺文取来一块石膏板,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圆,再在东北方插了根木签:“是这样吗?”
“大概是吧?”维瓦尔也不确定,他这种平民哪见过地图。
不过他还是顺着这个大圆讲解:“在很远的西边,就是庞大的西帝国,和萨拉贡王国靠在一起,听说,边境很不安稳,到处都是劫匪和逃兵。”
“更多的,我也不知道。那里离昆卡领太远了。”
他叹了口气:“十二年前打了一场大仗,死了很多人,好几座城市都被帝国军团烧干净了,王都以南的土地还被帝国人抢走了一大片。”
“不清楚丢了多少,可昆卡领的面包都贵了。以前打仗,都和我们北方人没关系,赢了吃不到好,输了也亏不了什么”
诺文迅速整理起这些信息。
萨拉贡王国:南方富庶,北方苦寒,政治中心位于南方,北方控制力不强。十二年前丢失大量耕地,能直接跨越整个国境影响昆卡领。
西帝国:国力远胜于阿拉贡,疆域潦阔,部分触及“中心”大陆。
诺文又问了些细节问题,但维瓦尔也说不出更多。
他的生活很简单,只要领主还养马,就饿不死,但也就只是饿不死了。
“好吧。”诺文取了块新石膏板来,“能说说你们的太阳天父吗?”
他必须知道那个字面意义上五彩斑烂的太阳,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呃。”维瓦尔愣住了,他很难解释这个,“天父不就是天父吗?或者按照帝国人的说法,叫神也行。”
诺文欲言又止。
怎么感觉这家伙完全不信的样子?
“那更具体的呢?教义,仪式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马夫满不在乎地说,“先生,城镇和集镇里才有教堂,庄园里的神父只给老爷服务,哪有空去,而且马又不听经文,我管这个干嘛?”
“他们老爱说神爱世人,多行义举,也没见天父来送我一匹马。倒是埃尔昆卡旁边的修道院,土地和佃户越来越多了。”
“要说教士们,他们大多算是好人,别和他们吵起来就是了。教会会给贫民发粥,抓抓罪犯和念叨着什么歪理的怪人,就这样。”
原来是鸡蛋主义信徒,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
诺文忍不住一笑:“那你还挺务实的。”
“那是,在心里知道就够了。”维瓦尔自豪道,“先生,知道什么人最爱走到哪都念叨着天父吗?要么是活不下去的,要么是吃饱撑着的。哦,还有一种,犯了罪的。”
“象我们这种不饿不饱,还得时刻照顾马的马夫,不如早点睡。”
“而且爸爸告诉我,我们北地人曾经”他小声嘀咕了一声,然后又迅速闭上了嘴。
诺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向最后一个话题。
他敲了敲桌子,严肃地问道:
“昆卡领主手下有多少骑士和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