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又是倒楣的一天。
维瓦尔自嘲地想着,耳边还嗡嗡直响着那句突如其来的尖厉喊叫:“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领主”
于是很快,他的疼痛就从饱受破旧马鞍折磨的屁股,蔓延到了全身各处。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又变回了第一次学骑马的那个毛头小子,笨拙地从马背上滑落,屁股磨得生疼。
那反而不算最糟糕的情况。再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更象是三年前那次。一匹受惊的公马结结实实地把他顶在了墙上,把他撞成了一匹烂麻布。
可那终究只是个比喻。
毕竟现在,他是真被自己的老伙计摔了个底朝天。
啊,温顺的卡斯塔尼奥。维瓦尔不由为那匹不属于自己的杂色达卢马叹息,耐力好,性子稳,不象那些给骑士骑的战马,娇贵又暴躁。
可怜的卡斯塔尼奥。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他的老伙计屁股上插了一根细短的弩箭,拖着点点血迹一颠一颠地消失在树林的另一侧。
它甚至没回头看一眼。
该死的卡斯塔尼奥!
我昨天才给你换了新的垫草!
维瓦尔的抱怨很快被一些冰冷的触感打断了,他顺从地举起手,低着目光,试着不去看强盗们的脸。
我知道规矩,他本想这么得意地说。
然而,正因为他低下目光,他才看到了好几只矮小的,有着大圆耳朵的鼠人,正在检查他带着的那块有领主家纹的旧布片。
他只在商人们的闲谈中听说过这种奇怪的呃,小矮人?据说他们肮脏、残忍、卑劣、野蛮,身上还带着瘟疫。
这些传闻向来流不进维瓦尔的耳朵,反正和他没什么关系。不同的人眼里不同样,在他爸爸眼里,马还比女人都漂亮呢。
但他现在不得不面对眼前的这些鼠人。他们带着精巧的弩,穿的皮袍子比他身上最贵的家传长筒皮靴还精致——要是没有这皮靴,骑马可就遭了罪
“我再问一遍,你来这里做什么?”脸上有疤的鼠人说,他的语调比马夫想象中清淅很多。
“别射箭!我是维瓦尔,只是个给领主传令的马夫!有一队士兵还没回去,管事催我来看看”
鼠人们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没抓错。领主的人。”
“带走。”
维瓦尔哆嗦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他被绑起手腕,拿走小刀,整个人被侧着塞进雪橇。
鼠人们没堵住他的嘴,于是马夫尝试着搞清目的地:“好先生们,能告诉我,我们这是去哪吗?”
“不能。”
“呃”
他悲伤地闭上了眼睛,被鼠人们拖走。
这一次,身边没有父亲或者同伴来把他扶起来了。
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管家,在冬天找什么士兵,天知道他们跑出去干嘛了!维瓦尔不由在心里咒骂道。
这可是冬天!他本该在又臭又暖和的马厩里待着!
那个混帐一催,马厩管事的脸就拉得和马一样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落不到骑士和侍从头上,它推来推去,最后啪的一下,塞进刚清完马粪的自己手里。
他在那时候就在心里嘟囔:当然是我,还能是谁呢?
管家就知道坐在壁炉前,让自己的屁股烤得象精面包一样香。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露出一副顺从的模样,利索地备好马鞍,检查了蹄铁。
临走前,他往怀里塞进一块粗面包,又往水囊里灌满了掺水的麦酒。想着无论如何,也能赶在晚上前回来喝一碗浓汤。
现在全毁了。
管家一张嘴,下人跑断腿。
他愤愤地想着,又想起父亲的话:生活就象在丘陵间的小道上骑马,总有上坡和下坡,只要马不失足,总能走到头。
可是爸爸,要是马真失足了呢?
不知咒骂了多久,他肚子咕咕直叫,不得不试着起身:“先生们,我实在是饿了,能不能让我吃点东西?”
鼠人们都转头看着他,带疤的点点头。
“吃吧。”他拿出小水囊,再从腰包里取出一块大面包,浸湿了一点,塞进他手里。
维瓦尔也顾不上什么瘟疫不瘟疫的了,张嘴就咬。
只是一口,他的眼睛都骤然瞪大了——这是没混进一粒沙子的精面包!虽然有点干硬,但咀嚼过后一点都不发酸,这股绵密做不了假!
他难以置信地咀嚼了一阵,仿佛连绳子的束缚感都消失了:“这这还真是美味。天父在上啊,谢谢你们,好心的先生。”
甘菊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我们把你绑起来了,你还觉得我们好心?”
“相比起其他的强盗,”维瓦尔含糊不清地说,“你们至少还给了我面包吃呢,这一块就值一个银币了。
“城镇里的面包要么涨价,要么变小,我这种给领主养马的人怎么吃得起。”
“这真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他没等到回应,只看到鼠人们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怎么了?维瓦尔迷茫地看着他们,没吃过精面包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连鼠人都要嘲笑他?
“唉。”甘菊摇摇头,“我就知道,哪里都一样。”
知道什么?怎么就一样了?
维瓦尔一头雾水。
“吃吧,你以后都可以吃。”
那个带疤的鼠人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冷静地开口:“我们其实也不想绑你。但如果你把这里的消息带回去,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
“那也不至于射我的马吧!我可以说士兵们找了个酒桶喝晕了。”马夫抗议道,“那帮懒鬼晚回来几天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不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另一只战鼠说。“这里也没有酒桶。他们要么按时回去,要么永远回不去。”
“那他们还能干什么?要么抢走谁家的麦子,要么拔刀砍几个人”
维瓦尔说着,他看到鼠人们面色微微一僵,突然闭上了嘴。
“哦。”
他低下头,继续和那块面包战斗。
“可那匹马可能已经跑回去了。”他干巴巴地说,“带着一根弩箭。”
“恩。”甘菊平静地点点头,“我们失误了。没关系,我们会在这里等他。”
马夫安静地吃着面包,一口一口。
“这些面包也是你们自己做的吗?”
“对。”
“所以你们种麦子,磨面粉。”
“对。我们有自己的家。”
“城镇里没见过这种味道的面包。”
“因为我们不卖。都被领主收税收走了。”
维瓦尔看了看这些和孩子一样高的鼠人,很难想象他们的家是什么样,只得叹息道:“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好先生们,能放我走吗?你们看,我可以向天父起誓,保证不会乱说。”
“不行。我们还得把你绑紧点,带去见我们的领袖。”
“别想乱跑,在雪地里你走不远的。”
马夫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哀嚎一声。
好吧,真是倒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