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雪地上。
全身棕黄的仓鼠大王正努力奔跑,时不时拱开一团积雪。
细看才能发现,它的宽松毛发之间绑着一套全新的鞍具,从脖子延伸到前肢,勒出了两圈肥肉。两层货兜依然留着,换成了皮质,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大王,大王加油!”小鼠们用手作喇叭状大喊助威。
栗子双脚套进鞍具上的鼠镫,左右手拉住缰绳:“驾!”
“吱!”
大王悲愤不已,鼠鼠我呀,又不是马,喊什么驾呀?
虽然这么想着,但它的身体依然诚实地向前奋力窜去。
这套新鞍比大坏牙的那套破烂舒服多了,它只需要放开爪子努力跑就好,完全不用担心把背上的小鼠甩下去。
“好,停!”
栗子拉紧缰绳,大王肥嘟嘟的身子顿时一个漂移,爪子抓紧地面扫出四道弯弧,才缓缓停下。
他解开安全带,皮靴一踏,稳稳落地。
只见栗子蹬步叉腰,右手挥起藤鞭,遥指前方,一副骑士风范。寒风吹过,狼皮大衣猎猎作响,当真是威风凛凛,好一位少年骑士。
“栗子哥哥好帅叽!”
小鼠们崇拜地望过来,恨不得自己也能骑上仓鼠大王。松果更是两眼放光,攥着罩袍衣角,想象着自己也能如此威武。
而钻在皮兜里的花生姐妹则晃头晃脑地爬了出来,对着雪地就干呕:“叽哇!晃死我啦!”
“就不能骑慢点吗?”
“这怎么载人哇!”
栗子瞬间羞红了脸:“是大王不听话!老是乱扭腰!”
大王呆滞地抬头看着他,不知道小鼠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凉的话。
“噗。”莱茵轻轻掩嘴笑起来,“别欺负大王啦,先给它吃些东西吧。”
她抬头望向叹气扶额的诺文:“诺文先生,还要再改进吗?”
“只能先适应适应了。”诺文摇摇头,“道路太崎岖,雪橇容易卡住,板车又容易翻。就这么个”
他斟酌了一会言语:“暂且称之为载客皮兜的东西,真是目前情况下的最优解了。”
没错,这就是他想出来的馊主意。
速度有了,运载量有了,灵活性也有了,就是舒适度扣到负了。
通过把鼠鼠们像塞箩卜一样一个个揣进兜里,他可以最大程度利用大仓鼠的腰背力量,驮运至少六只鼠鼠与一位骑手,在丘陵雪层上如履平地。
就是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怪。
“至少往好的方面来看,”他安慰道,“骑手不晕嘛。”
“其实我也有点晕”栗子小声说,“而且还看不到前面。”
诺文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设计出这玩意的自己多少也有些责任。
他走过去,捋了一把仓鼠大王的脑袋毛,让大仓鼠瞬间打了个寒颤。
“把它头上的毛绑起来。”
“然后再挑几个不容易晕的骑手。继续训练!”
“叽!”
大仓鼠悲伤地呐喊着,随后又被另一批骑手和乘客遏住了命运的咽喉和肥膘。
诺文往风林谷方向看去,又估算了一下时间,心里略微安定下来。
为了防止意外,他让安卡拉先去那里制作路标,再备好应急物资,免得仓鼠骑士在外面出了事。
鼠鼠们训练很努力,过两天说不定就能试着往那边探索。
希望他们也能熬过这个冬天。
风雪之中。
向日葵村一片死寂。
薄烟慢慢飘上空中,被寒风扯碎。
收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征粮税。士兵心想。
这不是英雄和圣徒的史诗,没有吟游诗人喜欢传唱这种烂事。
农夫是狡猾的,那份奸诈刻在骨子里。无论是农奴、佃户,还是那些有自己田产的自由民。
当他们听到你要抢走他们的麦子,心底一定会想杀了你。
那总归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血的味道很重,如果粘在矛杆和衣服上,去教堂谶悔十次的时间也洗不干净。
闯入村庄中征粮的永远只有猎犬,或许有人曾经不是,但现在也是了。
猎犬必须去闻,去翻,用爪子刨开每一个角落。地板下面有夹层,草顶的夹缝里塞着干肉,连墓碑后面都可能藏着一袋麦子。
大牲畜有管事与神父记录,这跑不了,但小一些的,例如鸡和羊羔,就会被他们藏到无人能发现的地方。摆在面前的,永远只剩那些干巴的秕谷。
我们都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干。
但我不是。
士兵叹息着。
这套把戏只会拖延时间,招来领主老爷的怒火。
管事尖着嗓子念出一个份额,那我们就得凑够。无论是抢走孩子的过冬粮,还是牵走谁家的羊羔,无所谓,凑够就好了。
例如十车麦子,两头猪,二十只鸡或者任何“等额”的东西,尽管后者通常远超帐面价格。
毕竟自从十二年前王国战败,马迪维拉银币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一升油值两银币,公鸡值五银币,肥猪值一百银币,而一整车好麦子,在南方能卖出数百银币的高价。哪里都在缺粮。
我只能想着那个份额。
不要让他们的脸进入你的梦里。
我想象过,即使在最旺盛的炉火旁边,那幅画面也让我浑身发冷。它象鬼魂一样缠了我好几天,我喝了个烂醉,才把它赶走。
如果你开始思考一袋粮食够一家人吃多久,那这活儿你就干不下去了。你会疯掉。
其实我知道这些都是屁话。
人总得找点理由,才能心安理得闭眼睡觉。祈祷自己只是在执行命令,没有违背修士们宣讲的崇高美德。
士兵想了很多,看见眼前模糊的瘦影越聚越多,拽着一条破烂的红巾。而身边那个长着毛的混帐,骑着一匹矮驽马大声叫嚷,声音刺得他都有些烦躁。
他伸手拽住一只小鼠,把小刀侧在它脖颈边,旁若无人地继续思考。
这些粮食最后去了哪里?
一小部分,变成了干这活的直接回报。我们能够吃饱,有力气用矛刺穿几具身体。
而更多的,那些我都无法想象数量的麦子,就这么突然间,消失在了领主的城堡里——当然啦,那是以前,现在,它们还得被再运给国王。
这就象一个巨大的磨盘。农奴和佃户是垫在最下面的谷物,我们是推动磨盘的牲口,国王和贵族们则是等着享用面粉的主人。
修士说:爱你的邻人。
修士又说:怜悯穷人。
我不得不为这样的行为感到罪恶,我不想抢走人们的粮食。
士兵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随后猛然遏紧了那只野兽幼崽的咽喉,刀刃下渗出鲜血。
但这群肮脏卑贱的杂种不是人。
它们传播的鼠疫曾经毁了大半个昆卡领。
这就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