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杨阜对马超一直小心提防,尤其三年前马超接手西凉兵权后,他更是暗中加紧操练私兵、囤积粮草,连府中巡逻的家丁,都多增了两拨。
这一切戒备的根源,都要追朔到二十三年前,马超那句狠话。
彼时,他们皆是冀城豪门子弟,年纪相仿,常聚在一处嬉闹。
一日,年仅十二岁的马超,与杨阜及姜氏的姜冏,一起在院内比赛弹棋(古代一种棋类游戏)。
谁知,马超输了棋竟耍起蛮横,伸手就要搅乱棋局。
杨阜与姜冏正年少气盛,哪容得这般耍赖,当即齐声指责。
马超被怼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竟抄起木棋盘,狠狠砸在姜冏额角。
姜冏痛呼一声,鲜血流了满脸。
杨阜见状怒火中烧,与姜冏一同扑上去,对着马超拳打脚踢。
马超不敌,抱着头从院角翻墙而逃,骑在墙上时却猛地回头,嘶吼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日后我定要铲平杨府!”
这句话,如一根毒刺,深深扎进杨阜心里。
二十三年来,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总浮现出马超当时狰狞的模样。
这些年,眼见马超愈发骄横跋扈,吞并内外势力毫不手软,他的惊惧便多增一分,生怕哪天马超突然记起当年的屈辱,提着刀找上门来。
今日,马超一句“缅怀从前”,瞬间让杨阜浑身汗毛倒竖。
莫非,马超先前驻守冀城,是忌惮杨氏在当地的势力,怕贸然动手引发内乱。
如今他要离开,终于要兑现当年的狠话?
正胡思乱想间,马超伸手扶住他。
马超不禁皱起眉,他感觉杨阜的身子在轻轻颤斗,便问道:“义山兄,你身体有恙?”
他疑惑地盯着杨阜,见对方眼神慌张,瞳孔里闪出敌意,心中更添不解。
难道杨阜一直对自己心存敌意?
可他明明从史书中知晓后续走向,原身从关中败退后,才会围攻冀城,杀害韦康,进而引发杨阜的反击。
如今历史早已偏离轨道,他既未兵败关中,更无加害韦康之意,杨阜为何还如此戒备?
“没事,”杨阜强撑着站稳,深吸一口气,飞快地瞥了眼马超身后,只见两名亲兵垂手立着,再无其他军队。
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他暗想是自己多虑了,马超没带兵来,今日想必不会对杨氏动手。
他压下心头的慌乱,连忙侧身将马超迎进厅堂。
二人分主宾落座。
马超目光扫过厅堂内的陈设,雕花木椅、墙上的字画,都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不禁轻叹:“景物依旧,物是人非。”
杨阜的心猛地一沉,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景物依旧还好理解,这厅堂的摆设确实二三十年没动过,可物是人非是什么意思?
难道暗藏着别的用意?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惊疑,脱口问道:“什么物是人非?”
马超瞥了他一眼,叹道:“二十多年前,我与杨兄、姜兄常在此处高谈阔论,聊兵法、说时局,何等热闹。
如今姜兄早已不在人世,你我也已是壮年,不是物是人非是什么?”
杨阜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怀念故人。
他想起挚友姜冏,眼框不由得一热,声音带着哽咽:“姜兄六年前便意外离去,我每想起他,都心如刀绞。”
姜冏出身冀城姜氏,是姜叙的族兄。
建安十一年羌、氐两族叛乱时,时任陇西郡功曹的他,为保护太守,战死在乱军之中,尸骨都没能完整带回。
马超的神色也暗了暗,他与姜冏自幼相识。
姜冏性格刚烈,做事干脆,很对他的脾气。
若姜冏还活着,如今定能成为自己麾下一员良将,实在可惜。
杨阜见他面露惋惜,心中一动,趁机试探着开口:“姜兄已然故去,他当年与将军有过的那些摩擦,将军想必不会再怪罪了吧?”
这些年,他一直为当年的事担惊受怕,如今见马超主动提起姜冏,便索性心一横,想借着姜冏战死的事,彻底化解这段旧怨。
马超却愣住了,自己与姜冏有过摩擦?
他急忙调动原身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找,可二十多年前的少年琐事,早已模糊不清,哪里有半分印象?
少年时谁没打过闹闹,哪会特意记着一句气话?
杨阜见马超低头沉思,半天没说话,心又悬了起来。
他以为马超是不念旧情,执意要找杨氏报当年的仇,不由得长叹一声,语气凄然:“姜兄已经不在,将军若想雪当年之辱,便冲我来就好,万望别祸家人!”
“什么祸及家人?”马超一脸茫然。
他实在摸不透杨阜的心思,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得如此悲戚?
杨阜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他认识的马超,虽说蛮横暴虐,却向来是个直性子,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这般茫然无措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装,你继续装!
杨阜心里冷笑,暗生警剔,今次马超从关中回来,性情竟变了这么多,简直像换了个人。
可不管他怎么变,自己都得以不变应万变。
二十年来,杨氏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一些内核子弟,早就被悄悄派往外地,以防家族绝后。
府中堡垒加固了三层,还训练了数百名死士,粮草也够支撑一年。
更与刺史府及其他家族暗结同盟,形成了一股连马腾、马超都不得不忌惮的地方势力。
杨氏的根在冀城,无法搬走,便只能与马氏相互牵制,成为合作伙伴。
马超必会掂量,若复灭杨氏,定会引起西凉内乱。
就算马超真要动手,杨氏也早已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就算全族复灭,也要从马氏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马超望着杨阜,捕捉到他眼底的戒备与敌意,心里忽然猜测,莫非杨阜以为自己是来登门讨要钱粮的?
杨氏是冀城最大的家族,自己以搬离为由,找他索取物资,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马超放缓语气,诚恳道:“义山兄,你我一同长大,如今我即将离开冀城,特意来府上叙旧,绝无其他用意。”
杨阜哪里肯信?
马超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若没要紧事,他怎会亲自登门?
他神色一正,语气淡然且疏离:“将军,你我知根知底,没必要拐弯抹角,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
马超见状,笑了笑,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道出来意:“我即将搬往陇西,打算谋划对张鲁用兵,想邀请义山兄出任汉阳郡太守。”
“什么?”杨阜惊得猛地站起身。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马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