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遂猛地一愣,刚要开合的嘴巴,似是被无形的手僵住,半天合不拢。
他盯着马超,心里直骂自己糊涂,甚至想抽自己一记耳光!
明明最忌惮马超搬到安定,威胁到自身的安全,方才怎么就管不住嘴,主动把这建议抛了出去?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情急之下,他不禁握紧双拳,结结巴巴辩解道:“不是孟起,你不是已决定搬去陇西吗?”
话刚出口,他又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缓语气补充道:“想来定是那高人给你出了主意,才让你决定搬至陇西。要不你先回去,和那高人再好好商量商量?”
马超象是刚从恍惚中清醒,眉头一展,顺着他的话点头:“正是!我差点忘了,搬去陇西的事已经决定,断无更改之理。”
听到这话,韩遂悬着的心“咚”地落回肚子里,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
明明外面天寒地冻,怎么还浑身冒汗?
马超心中暗笑,随即面色一整,沉声道:“义父,别离在即,孩儿有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遂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刚放松的神经又立刻绷紧,暗自嘀咕,这小子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面上却摆出亲近的模样,拍了拍马超的骼膊:“孟起,你我父子情深,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超却陷入沉思,似在仔细斟酌措辞。
韩遂等得有些心焦,连催两遍,他才缓缓抬眼,看向韩遂:“义父麾下诸将,成公英忠勇可靠,可委以重任。只是,那阎行万万不可重用!”
“什么?”韩遂脸色骤变,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眼底满是震惊。
这小子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心思?
他唯一的儿子被扣在邺城,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之数,自己年事已高,身边只剩碧玉年华的小女儿韩秋月,早已把她视作掌上明珠。
为了让基业有个托付,他私下考察了不少将领,唯独觉得阎行有勇有谋,是块可塑之才。
只是阎行已有妻室,如今已跟着家人迁往邺城。
他这些日子还在琢磨,怎么才能逼阎行娶了自己的小女儿,把他彻底绑在韩氏家族的船上。
可马超这话,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浑身发凉。
但转念一想,马超素来有勇无谋,哪有这般识人的眼光?定是背后那高人的指点。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作镇定地追问:“孟起,这话可有依据?为何阎行不能重用?愿闻其详!”
马超心里暗叹,史书中写得明明白白,韩遂最后就是错信了阎行,导致一败涂地。
此人表面忠厚,内里却奸诈无比,即便娶了韩遂的女儿,后来也在韩遂最艰难的时候倒戈相向。
可这理据怎么能说出口?总不能说是历史证明吧?
他急中生智,忽然想起演义里诸葛亮评价魏延的话,便挺直脊背,斩钉截铁道:“此人脑后有反骨,今日看似顺从,日后必定反叛,义父一定要多加小心!”
韩遂听完,先是一怔,随即啼笑皆非。
原以为是什么确凿的证据,闹了半天,竟是“脑后有反骨”这种江湖术士的鬼话!
他心里对马超背后的高人,顿时少了几分忌惮,多了几分轻视。
先前听贾诩猜测,那高人可能是着名方士左慈,他还特地派人四处打探,却连半点踪迹都没找到。
如今看来,贾诩说的或许没错,那人根本就是个江湖术士,荒诞不经,三句不离本行。
马超见韩遂脸上满是不以为然,便知他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他也不打算再争辩,话锋一转:“义父,今日一别,我便要去陇上潜心经营,往后怕是难得再给你请安。你定要多多保重,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去陇西告知我,孩儿必定尽力相助!”
韩遂被这话触动,眼框竟有些发热,暗自感叹,也许自己真的老了,竟如此多愁善感。
他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马超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孟起,你也要保重!无论如何,你都是义父的好孩儿!”
随后,二人依依惜别。
冀城。
凉州刺史韦康神色冷峻立在东门口,双手隐在宽袖中。
左右两侧是冀城望族代表,杨氏的杨阜与姜氏的姜叙,二人皆垂着眼,神色庄重。
他们身后,冀城大小官员及地方士绅排成两列,静静肃立。
韦康字符将,京兆尹人,乃前凉州牧、太仆韦端之子。
建安十年,经荀彧举荐任凉州刺史。
他年近五旬,三绺长须衬得面容儒雅,此刻却脸色铁青,眼底藏着怒意。
“义山,”他侧头看向左侧的杨阜,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语气里的不满,“马超的队伍一个时辰后才到,我等何须在此吹着冷风久候?”
杨阜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凑近半步低声回话:“刺史忘了去年之事?
马超西征归来时,我等只提早半个时辰在此等侯,便惹得他当场拔剑,杀了好几位官员。今日提早一个时辰,也是不得已的稳妥之举。”
“正是。”一旁的姜叙接话,“只盼这次他能顺心些,不然”话没说完,却重重叹了口气。
谁都知道,马超喜怒无常,遭殃的从来都是下属官员及地方家族。
韦康冷哼一声。
他堂堂凉州刺史,朝廷任命的封疆大吏,竟要出城迎接一个偏将军,这般屈辱的落差,闷得他发慌。
这规矩是马腾当年定下的,三年前马超接手部众后,更是变本加厉。
可他偏生没法抗拒,西凉的兵权、财权,连各级官员的任免权,全攥在马超手里。
他这个刺史,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空架子。
单看城中的他与马超两处府邸便知分晓。
他的刺史府只是城南一处小宅院,连仆从带属官,不过三十人。
而马超的将军府,却是连片的朱门大院,富丽堂皇,旁边还连着能驻扎两万人的大片军营。
将军府与军营,几乎占了冀城两成的土地。
寄人篱下,由不得他不低头。
韦康悄悄转头,瞥了眼身后垂首而立的官员士绅,暗暗咬牙。
脑海中忽然浮现父亲的叮嘱,只有一个“忍”字。
父亲任了十年凉州牧,能在马腾、韩遂这些割据势力间周旋下来,靠的就是这一字诀。
他暗自叹了口气。
先前,丞相进兵关中时,他满心以为马超必败,自己总算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谁能想到,马超竟联合关中诸将,硬生生与曹军周旋大半年,甚至占了上风,最后双方只能坐下来和谈。
几日前,他收到丞相派人快马送来的急信,信里除了说明和谈的结果,还特意嘱咐他。
接管冀城后,务必尽快拉拢杨、姜等地方大族,暗中招兵买马,把冀城打造成一颗钉子,牢牢钉在凉州,牵制马超的势力。
想到这里,韦康定了定神,转头对姜叙道:“如今马将军已被朝廷封为征南将军、汉中太守,也算得偿所愿,意气风发之际,想必不会再轻易动怒。”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却没多少底气,语气里不自觉添了几分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