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掠过渭水河滩,扑在陈仓城的城垛上,激起层层冰雾。
马超立在城头,身旁簇拥着韩遂、程银等九位关中战将。
寒冬腊月,寒意刺骨,可每个人脸上都透着掩不住的喜色
方才探子来报,曹操已率大军撤出潼关,返回邺城,只留夏侯渊驻守长安,以护军将军之职,督关中诸军。
自渭水河畔和谈落幕,马超便强压着联军将士的振奋与躁动,不许众人撤离,反倒将全军集结于陈仓,就怕曹军再生变量。
如今曹军真的退出关中,便是他们分道扬镳之时了。
这支联军本是仓促组建,可近一年的浴血奋战,早已让众人结下生死情谊,即便往日旧怨尚存,也在并肩抗敌的岁月里渐渐消融。
此刻,众人聚在城头,或击掌相庆,或握手言和,连侯选与程银这对有着数百年世仇的冤家,也相视一笑,暂且搁置过往恩怨。
人群中,马超无疑是最耀眼的存在,宛如众星拱月。
此次能击退曹军,他的功劳最大,从阵前冲锋陷阵,到帐中运筹惟幄,每一处都彰显著远超常人的实力。
尤其为了促成和谈,他甘愿让出自己根基所在的冀城,这份魄力和决断,更让众人打心底里敬佩。
关中诸将,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们比谁都清楚,乱世之中,马超这般的人物有多重要,因而一个个都想着向他靠拢。
马超自然是万分欢迎,乱世之中,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一旁的韩遂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众人围着马超转,满口恭维,甚至主动提出结盟,心中五味杂陈。
自打建安十三年马腾前往朝廷任职,他与马超在西凉明争暗斗了两年多,却始终处于下风。
当初马超拜他为义父时,他还暗自盘算,日后定能将这个年轻人掌控在手中,可如今看来,当初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
就说这三个多月,马超的表现如此耀眼,背后那高人的手段高深莫测,至今他甚至连对方是谁,都没能摸清。
连曹操、贾诩那样厉害的人物,都在马超手中锻羽而归,若那高人要对付自己,岂不是易如反掌?
如今的他,早已不敢再与马超作对,反倒要象其他人一样,绞尽脑汁盘算着,如何与马超搞好关系。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是马超的义父,这层身份,便是旁人比不了的优势。
三日前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当时,他提出将安定城划给马超,以弥补其失去冀城的损失,众人自然是无一人反对。
紧接着,他又提议商议安定郡其馀土地的划分,称此次出征众人皆出粮出力,理应让安定郡周边的势力瓜分,共享胜利果实。
而安定郡周边的势力,正是他与马超、马玩、成宜、李堪五家。
岂料,李堪随即开口,语气恳切:“安定郡本是杨秋的地盘,是马将军揭穿了杨秋的奸细身份,又率领我等击退曹操,可马将军自己反倒丢了冀城。
末将觉得,只给一个安定城,既不足以表彰马将军的功劳,也弥补不了他的损失。所以末将愿意放弃领取安定郡的地盘,将其献给马将军。”
程银与侯选、梁兴、张横四人的地盘,不在安定郡周边,没资格参与瓜分,此刻听闻李堪的话,立刻大声欢呼鼓掌,嘴上不停夸赞李堪有气度。
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反正自己分不到好处,不如卖马超一个人情。
随后,成宜也站出来支持李堪的决定。
韩遂与马玩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底都藏着不情愿,可眼下这情势,若是反对,无疑是与众人作对,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同意。
马超见状,连连谦让,可众人哪里肯依,他只能不再推辞,顺势接受。
紧接着,他便表奏庞德为安定郡太守。
这一决定,既是对庞德的信任和欣赏,也暗含着稳固自身势力的考量。
就在这时,程银快步走到韩遂身边,不由分说将他拉到马超身旁,随后拱手行礼,声音洪亮:“恭贺韩将军荣升益州刺史,恭贺马将军荣升汉中太守!”
其馀人也纷纷上前,跟着道贺。
韩遂一听这话,思绪中没分到安定郡地盘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一边连连回礼,一边说着“同喜同喜”。
马超也笑着回礼谦让,可心底却满是不屑。
当日和谈仪式上,曹操代表朝廷,封韩遂为益州刺史、自己为汉中太守,他便心知,这分明是曹操的诡计。
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官职体系里,有虚封与实授之分。
虚封只有名号荣誉,没有实权或领地,不过是用来提升政治地位,实授才是真正手握职权。
就如后来人尽皆知的诸葛亮,武乡侯是虚封的爵位,丞相录尚书事、兼领益州牧才是实授的官职,手握蜀汉军政大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精妙的授任方式,名为“遥领”。
就是授予官员一个实际并未掌控地区的官职,本质上是高级别的虚封,政治意图远大于实际意义。
曹操封韩遂为益州刺史、自己为汉中太守,便是典型的遥领。
毕竟,此时益州还在刘璋手中,汉中则由张鲁掌控,这两处根本不是曹操的地盘。
他一眼就看穿了曹操的险恶用心。
一方面,是鼓励他与韩遂出兵攻取各自的“领地”,想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把遥领的官职转为实授。
另一方面,也是想离间他、韩遂和张鲁、刘璋的关系,防止他们抱团取暖。
马超的地盘与汉中相邻,他与张鲁向来关系不错。
可如今张鲁只是自封的汉宁太守,突然冒出一个朝廷册封的汉中太守马超,就如李鬼遇上李逵,张鲁心里怎能不别扭?
这份算计,马超看得通透。
曲终人散,各奔东西,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北门城门口,韩遂与马超并肩而立。
北风卷起二人衣袂,他们望着诸将翻身上马,身影渐渐淡出视野,才缓缓收回挥动的手。
“孟起,”韩遂率先开口,目光却仍凝望着远方扬尘,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关中战事已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马超心里一凛,这是韩遂在探自己的底。
他面上却扬起爽朗笑意:“孩儿打算先回冀城,把兵马钱粮都迁去陇西,也好重整旗鼓。”
韩遂闻言,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松了松,紧绷的肩线也垮了几分。
他最担心的,就是马超把根基扎在安定,那地方离自己的地盘太近,直接威胁到自己的安全。
眼下听到“陇西”二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但他脸上依旧摆出关切模样,眉头微蹙着劝道:“陇西可不安全!那里羌、胡杂处,又挨着武都郡,那可是氐族的势力范围,不如搬去安定?”
马超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讥诮,又是这套试探的把戏。
心里突然冒出捉弄韩遂的念头,他故意顿了顿,忽然一拍额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音量瞬间拔高:
“正是,义父言之有理!安定局势稳定,又离义父的金城不远,孩儿若是搬去那儿,岂不是可常给义父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