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这位被后世称作“三国第一毒士”的老者,马超心底敬意翻涌。
贾诩面容慈和,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得道仙人的温润,可马超比谁都清楚,这副慈祥的皮囊之下,藏着诸多阴谋诡计。
此人一条计策,足以改变历史的走向。
但理智很快压过敬佩。
马超暗自清醒,贾诩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以自己如今的实力,任何想说服他归入自己阵型的想法,皆是痴人说梦。
他敛去心绪,躬敬拱手:“后辈一腔热血,必以安定西凉为己任,定要让西凉百姓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贾诩突然冷笑,声线陡然转厉,“你不过一介莽夫!
贸然起兵,将父亲家人置于险境,此为不孝。与朝廷刀兵相向,此为不忠。这般不孝不忠之徒,人人得而诛之,还敢谈安定西凉?”
他是西凉出身的前辈宿老,对后辈倚老卖老,随口斥责,寻常不过。
更何况,他阅人无数,马超再勇猛,恐怕也及不上当年的吕布吧?
若非是他忌惮马超背后的高人,他根本不会纡尊降贵,去见这般一介莽夫。
马超不以为忤,以贾诩的资历,教训他这般一个后辈,那是看得起他。
“前辈半生漂泊,该知根基于一方势力有多重要。”马超缓缓抬眸,神色依旧躬敬,脸上却凝着温和而坚定的笑意,“曹操要夺我西凉根基,我又岂能任人鱼肉?”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了几分:“至于不孝,只要我足够强大,家父又岂会有危险?
至于不忠,如今的朝廷早已名存实亡,天下人之中,又有几人是真正忠于汉室?
待我日后在西凉崛起,家父与家人自会受天下人敬重,谁敢动他们分毫?届时,朝廷只会对我加官进爵,又有谁还敢指责我不忠?”
贾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沉沉地瞥了马超一眼。
世人皆传马超有勇无谋,可今日一见,这谈吐,这见识,竟与传言判若两人。
他转念一想,定是这小子常与高人相伴,近朱者赤,才染得几分智计。
这般想着,他对马超背后那名高人,又多了几分忌惮与看重。
“孺子可教。”贾诩缓缓颔首,语气缓和了些,“你得高人相助,想在西凉崛起,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马超心头微愣,高人相助?
随即暗自失笑,想不到这个传言,已经传到曹操耳中。
也好,让敌人分散注意力,还多几分忌惮,反倒是件好事。
他顺势躬身,语气更显恳切:“后辈斗胆,请前辈赐教一二。”
贾诩却避而不答,神色复归凝重:“丞相命我前来,是为商议和谈事宜。稍后我军会全部后退到东门十里外扎营,联军可派人到我营帐中谈。”
“后退十里扎营?”马超心头一喜,连忙拱手:“谢前辈!”
贾诩拨转马头欲去,却忽又回首,深深瞥了马超一眼,沉声道:“韩遂与丞相有旧。”
马超一愣,未解其意,只得躬身道:“恭送前辈。”
望着贾诩远去的背影,他陷入沉思。
贾诩对他的态度,前后已是天差地别。
可那句“韩遂与丞相有旧”,究竟有何用意?
他早从史书中得知,三十年前韩遂曾赴洛阳,与曹操有过短暂交往。
但乱世交情本就靠不住,当年曹操与袁绍交情匪浅,不也照灭其势力?
想着想着,他心中一动,莫非贾诩是暗示,只让韩遂去曹营便好?
这倒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关中联军中,曹操最忌惮的唯有他马超。
若他亲赴曹营,以曹操的狡诈,难保不会临时变卦,将他扣押。
次日。
马超勒住缰绳,骏马应声停在陈仓北门吊桥外,程银、李堪率军紧随其后。
深冬的北风刮过,马超伸手捂住口鼻,空气中裹挟着铁锈与尸骸混杂的腥气。
城墙下,土地已失去原本的颜色,泥泞被血与火多次浸透,冻成坚硬的土块。
撕裂的军旗、破损的兵器、残破的云梯、插满箭矢的楯车、废弃的营盘、残留的烟火,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构成了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连最嗜腐肉的乌鸦,都只敢绕空盘旋,连半声聒噪都不敢落下。
马超抬眼望向城头沉默伫立的士兵,心头翻涌着难掩的痛意。
此地战况之惨烈,远超出他的预料。
曹军定是先以佯攻耗竭守军,再转强攻昼夜施压,否则坐拥六万守军、凭险而守的陈仓,怎会落得这般狼狈?
也难怪韩遂会接连向雍城求援。
万幸,终究是守住了。
“城上听着!西凉马超在此,速开城门!”他运足气力高声喊道。
不多时,城头便现出韩遂等人的身影,吊桥也缓缓放下。
踏入陈仓府衙,韩遂不等马超站稳,便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声音里满是急怒:“孟起!你怎能擅离雍城?曹军虽暂退,若此时回师攻城,雍城无主而陈仓兵疲,我等如何抵挡?”
马超先向厅内众将拱手行礼,才沉声道:“义父,诸位将军放心,曹军主力已退至雍城十里之外,绝不会再兴兵来攻。”
这话如惊雷落地,一直垂头沉默的将领们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一个多月来,曹军昼夜攻城,众人神经早已绷到极致,此刻听闻曹军退走,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地,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曹军真的退了?”韩遂仍不敢信,拉着马超的手追问,“今早见他们拔营,义父还当是诱敌诡计,特意令士兵加强戒备,没敢追击。”
马超点头,从击退曹仁强攻雍城说起,再到与贾诩会面的经过,一一如实相告。
可当他说到“打算与曹操和谈”时,厅内气氛瞬间凝固,方才的喜悦倾刻消散无踪。
与曹军苦战月馀,多少兄弟埋骨城下,如今竟要和谈?
血海深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你说什么?”侯选猛地起身,腰间宝剑“哐当”出鞘,直指马超,“马超!我等与曹军血战一月有馀,多少兄弟葬身于此,你竟要与那曹贼和谈?这是通敌!今日我便替兄弟们杀了你!”
他声音里满是暴怒与痛心,胸口剧烈起伏,持剑的手微微发颤。
程银、李堪见状,立刻拔剑出鞘,一左一右挡在马超身前。
梁兴、张横、成宜、马玩等人也纷纷抽剑围上,厅内瞬间剑拔弩张。
“都住手!”韩遂脸色阴沉,厉声喝止,“把剑收起来!自家兄弟,岂能刀剑相向!”
侯选胸口仍起伏不定,冷哼一声,狠狠将剑插回剑鞘,转身甩袖坐回原位。
马超见状,向程银、李堪递了个眼神,示意二人收剑落座。
韩遂的目光扫过众人,见兵器尽数收回,脸色才稍稍缓和,转向马超道:“孟起,你不杀夏侯渊,是怕曹操害及人质,这情有可原。
但你私会贾诩,还意图与曹操和谈,到底是何用意?”
“正是!”梁兴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不解,“我军已重创虎豹骑,烧毁粮车,分明胜利在望,此时和谈,岂不是让死去的兄弟们,白白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