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完美!一条过!”
导演浑厚中带着难以抑制喜悦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偌大的古装片场回荡,瞬间打破了持续近十分钟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声“卡”如同一个开关,让片场冻结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细碎的议论声,搬动设备的声响和工作人员放松的叹息声渐渐响起。
镜头中央,那个跪在冰冷石板上,身着华美却显残破古代韩服的少年,缓缓地,看起来有些脱力的抬起了头。
顾新羽。
他那张被媒体誉为上帝毕设的脸上,此刻布满泪痕,原本清透的眼仁因剧烈的情绪宣泄而布满血丝,眼框通红。
就在几秒钟前,这双眼睛还装满了属于古代王黎的,那种混合着被背叛的悲恸,帝王尊严被践踏的绝望,以及一丝对命运不甘的疯狂眼神。
此刻,那些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正如潮水般从他眼中褪去,留下一种近乎虚空的茫然。
他微微眨了下眼,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
左眼下方那颗浅淡的泪痣,在片场强光的照射和他此刻苍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淅,为他过于精致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易碎感。
“辛苦了,新羽xi!”
“哇,大发,这哭戏……感染力太强了,我刚才在监控器后面都起鸡皮疙瘩了。”
“不愧被叫做忠武路潜力股,这么年轻就能一条过这种高难度情绪戏,未来可期啊!”
赞誉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真心实意的佩服,顾新羽撑着有些发麻的膝盖,试图站起来,动作因为长时间的跪姿和情绪透支而显得有些迟缓。
离他最近的一位资深女演员的助理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他立刻微微躬身,用带着哭戏后沙哑的嗓音低声道谢:“康桑密达,怒那,我没事。”
他的经纪人李室长已经拿着厚厚的羽绒服和一个保温杯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和骄傲,“快披上,别着凉,”李室长将羽绒服裹在他单薄的戏服外,又把保温杯塞到他手里,“喝点温水,润润嗓子。”
顾新羽顺从的披上衣服,拧开杯盖小口喝着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缓解。
他看向朝他走来的导演和几位主要演员前辈,立刻调整了一下站姿,微微垂下眼睑,做出躬敬聆听的姿态。
“新羽啊,演的太好了!”导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兴奋,“最后那个眼神,那种从不敢相信到心如死灰的转变,层次感非常棒!辛苦了!”
“您过奖了,导演ni,”顾新羽谦逊的低下头,声音依旧有些哑,“是您引导的好,给了我很多启发,还要感谢各位前辈的带动,让我能更容易入戏。”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资深演员,态度诚恳。
一位饰演剧中奸臣的老演员赞许的点点头:“这孩子,不仅有天赋,还很努力,我注意到他剧本上密密麻麻全是不同颜色的笔记,难得。”
“是啊,新羽是我们剧组最省心的演员之一了,从来不看手机,对戏也认真。”另一位女演员笑着补充。
顾新羽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红,连忙摆手:“阿尼哟,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寒喧和商业互捧持续了十来分钟,顾新羽始终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自如,但只有一直跟着他的李室长能察觉,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正在反复蜷缩又松开,这是他社交能量即将耗尽的细微信号。
“好了,让新羽休息一下吧,今天辛苦了。”导演终于发话。
顾新羽如蒙大赦,再次向众人鞠躬道别,然后在李室长的陪同下,走向属于他的独立休息室。
一进入只有两人的空间,他脸上那层面具般的微笑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疲惫。
他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用温热的毛巾复盖住整张脸,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外界的一切。
“接下来还有一个简短的群访,主要是针对你这次饰演王黎古代时期的心得体会,大概二十分钟,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李室长看着行程表说道。
毛巾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内,室长ni,我知道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群访环节在酒店的一个临时会议室进行,面对台下长短不一的镜头和记者们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顾新羽再次切换回演员模式。
他坐在背景板前,腰背挺直,双手自然的放在膝盖上,回答时,他语速平缓,用词谨慎,每回答一个问题前,都会先思考两秒,确保逻辑严谨且不会产生任何歧义。
“请问顾新羽xi,饰演这样一个情感复杂的古装人物,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挑战在于如何理解并呈现王黎古代少年时期内心的纯粹与后期悲剧命运伏笔之间的平衡,我阅读了很多真实君王的历史资料来深入了解故事里的角色,也和导演、编剧进行了多次讨论……”
“对于和众多实力派前辈合作,有什么感想吗?”
“非常荣幸,也学到了很多,每一位前辈都是我的老师,他们对角色的理解和现场的即兴发挥都给了我很大启发……”
他的回答四平八稳,既展现了专业性,又充分体现了对前辈的尊重,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的眼神虽然看着提问的记者,却缺乏一种深度的交流感,更象是在完成一套缺省的程序,只有在提到表演本身时,他的眼底才会掠过一丝微弱的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带着热忱的光芒。
采访终于结束,在返回清潭洞的保姆车上,顾新羽彻底沉默下来。
他靠在后座,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首尔夜景,五彩斑烂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却照不进他有些空洞的眼底。
李室长通过后视镜看了他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调高了车内的暖气,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顾新羽不需要任何打扰,他正在从演员这个角色中的明星光环中剥离出来,慢慢回归他自己。
保姆车平稳的驶入首尔江南区一个静谧的高级住宅区,最终在一栋设计现代却不失雅致的独栋住宅前停下,与司机和李室长道别后,顾新羽输入密码,推开家门。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在玄关处响起。
“是新羽回来了?”一个温柔却中气十足的女声从屋内传来,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原华国中央音乐学院高材生,现首尔大学声乐系教授林薇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身,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辛苦了,儿子,饿不饿?妈妈炖了悉尼汤,润肺的。”
“恩,有点。”顾新羽弯腰换鞋,语气放松了些许。
“快去洗手,汤在厨房,自己盛,你爸爸晚上有个应酬,晚点回来,”林薇走上前,自然的想接过他脱下的羽绒服,看到他脸上未完全卸去的妆和眼底的倦色,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手臂:“今天拍戏很累吧?”
“还好,很顺利就过了。”顾新羽轻描淡写的说道,避开了母亲过于关切的眼神,他将羽绒服挂进玄关的衣柜,里面已经整齐的挂着他父亲顾范锡的西装和他母亲的外套。
这个家,充满了高知家庭特有的氛围,理性,有序,同时又充满了关爱与期望。
玄关一侧的书架上,摆放着家庭合照,音乐相关的奖杯以及顾新羽小时候获得的一些表演奖项,整个空间装修雅致,细节处透露出中韩文化的交融。
顾新羽没有在客厅停留,跟母亲说了声“我先回房换衣服。”便径直走向二楼自己的卧室。
他的房间很大,但陈设相对简洁,一张宽敞的书桌正对着窗户,上面整齐的摞着剧本,小说和几本关于表演理论的书籍。
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另一面墙则有些与众不同,一块巨大的木制洞洞板上,挂满了各种游戏手柄,耳机和几件他喜欢的游戏俱乐部队服,与房间整体的沉稳风格形成微妙的反差。
一张看起来就十分舒适的地台床直接放在地上,床头柜上放着母亲送的香熏机,正散发着舒缓的雪松香气。
他反手锁上房门,这才真正松懈下来,动作利落的脱下了那身带着片场复杂气味的戏服,换上那件洗的发软的熊猫图案灰色t恤和家居短裤。
他又随手抓了抓被发胶固定的头发,弄乱,碎发自然垂落,柔和了他过于清淅的颌骨线条。
走到书桌旁的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的人,气质与几小时前片场那个光芒四射的大势潜力演员判若两人。
眼神里的疏离和精致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放松的,带着点迫不及待的亮光。
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他想起母亲的悉尼汤,但此刻他渴望的是更直接的快乐。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拉开书桌最底层一个带锁的抽屉,这是他对抗父母健康饮食观念和严格身材管理的秘密基地,里面藏着几罐碳酸饮料和一些高热量零食。
他尤豫了一下,内心的罪恶感最终还是让他只拿出一罐可乐和一小包低脂薯片咔哒一声拉开拉环,碳酸气泡刺激着喉咙,带来一种简单而直接的满足感,他几口喝掉半罐,又胡乱塞了几块薯片,算是安抚了抗议的胃。
完成这一切准备工作后,他在书桌前坐下,熟练的按下计算机主机电源键。
计算机激活的嗡鸣声在他听来如同最优美的序曲,他深深的陷进柔软的电竞椅里,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先前在片场和采访中那种无形的紧绷感消失无踪。
显示器的冷光映在他脸上,那双在镜头前能演绎出万千故事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期待和兴奋,他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
登录界面弹出,他熟练的输入账号密码,光标在角色名称一栏闪铄。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在公开场合绝不会出现的,带着点顽劣和自嘲的弧度,登录成功。
显示出id:阿西辅助不要再卖我了。
游戏界面加载完毕的背景音乐响起,他熟练的戴上降噪耳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游戏音效和他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在这里,在父母家这个充满关爱却也带着无形期望的象牙塔里,这个上了锁的房间就是他的终极快乐屋。
他不是潜力演员,不是什么脸蛋天才,他只是一个游戏里用着奇怪暴躁id,一个渴望在虚拟世界里尽情呼吸的普通少年。
幕已落下,属于演员的夜晚,正式结束。而属于顾新羽的自由时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