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小凡心思活络之极，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喜缓步走了出来。
夕阳的馀晖落在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更添几分高深莫测。
他目光先是扫过瘫软在地、抖若筛糠的小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随即又落在虽低着头、姿态恭顺却背脊并不完全佝偻的陈小凡身上，停留了片刻。
刘喜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评估两件新得的物品。
这种沉默比任何呵斥都让人窒息。
小凳子的啜泣声不由自主地变小了，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良久，刘喜才缓缓开口，声音尖细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在屋内决定两人命运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抬起头来。”
陈小凡和小凳子依言抬头，脸上都努力维持着最大的敬畏和恐惧——小凳子是真的，陈小凡则至少有七分是伪装。
刘喜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尤其在陈小凡脸上细细刮过，似乎想从他强装镇定的表情下挖出点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模样都算周正，不算辱没了万秀宫的门庭，都可在殿前当差。”刘喜似是而非地评价了一句，依旧没有透露半点真实意图，不过他多看了小凳子一眼，语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瞧你这点出息！魂都吓飞了？这般模样，如何当差？”
小凳子吓得舌头打结，一个字都说不出。
刘喜轻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重新锁定陈小凡：“你，看着倒比他强上些许。在杂役房都做些什么？”
陈小凡心中电转，知道这是在探底细和心性，躬敬回答：“回公公话，奴婢在杂役房主要负责各宫物品的送取、以及一些清扫杂活。”
“恩。”刘喜不置可否，“手脚可麻利？眼睛可好使？可知什么是该看的，什么是不该看的？”
“奴婢虽愚钝，但深知宫中规矩，只管低头做事，绝不敢乱看乱问，一切听凭主子吩咐。”陈小凡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谨慎卑微的姿态做足。
刘喜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呵，倒是个会说话的。希望你这份‘明白’能一直保持着。”
他终于不再绕圈子，下达了指令，但依旧完全没有解释为何带他们来此：“从今日起，你们就不用回杂役房了。留在万秀宫当差。”
此言一出，小凳子猛地抬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完全搞不清状况——不是来问罪的吗？怎么……怎么就留下来了？
陈小凡心中虽然早已从偷听中知晓答案，但脸上也立刻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疑惑，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徨恐：“这……公公，奴婢们愚笨，恐……恐伺候不好娘娘……”
“能不能伺候好，咱家说了算。”刘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小凳子！”
“奴……奴婢在！”
“瞧你这怯懦样子！先去后殿跟着杂役太监学规矩，练胆子！什么时候腿不抖了，说话利索了，再到前面来！”
“是……是！谢公公！”小凳子如蒙大赦，虽然还是怕，也不清楚到底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但至少有一点他清楚了，他现在暂时是不用死了。
“至于你……”刘喜看向陈小凡，“就在前殿当差，负责殿外洒扫、传递些简单物件。”
“你们两个记住了，到了万秀宫，那就都给咱家机灵点，眼睛放亮些，但也给咱家记住了，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脚！尤其是陛下驾临时，若有半分差池，冲撞了圣驾，咱家活剥了你们的皮！明白吗？”
“奴婢明白！谢公公恩典！定当竭尽全力，小心当差！”陈小凡和小凳子连忙躬身应下，心脏却因为“陛下驾临”这几个字而微微加速。
他们这种小太监是很难有机会见到皇上当面的，陈小凡当时也是正好办差遇到了皇帝看小雪的场景。
否则就他平日里的生活区和行动范围，哪怕当十年差，他只怕到最后连皇帝是谁都不知道。
“恩。”刘喜似是满意了他们的态度，对身后一名年纪稍长、面容精明的太监吩咐道，“小德子，带他们下去，填写好录用登记，安排住处，教教万秀宫的规矩。仔细着点。”
“是，干爹。”小德子躬敬应下。
刘喜这才最后瞥了两人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半分将他们视为“旺运之人”的重视体现出来。
所有的安排都象是寻常的人员调动，甚至带着一丝惩戒和试用意味，完美地维持了上位者的莫测高深，也继续在陈小凡和小凳子心中埋下了不确定性和压力。
这就是他的用人手段。
即便你很有用，我也不会告诉你，除非你是我的心腹。
直到刘喜走远，小凳子才虚脱般彻底瘫软下来，带着哭腔对陈小凡小声道：“小凡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陈小凡看着刘喜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低声道：“别问，也别想。记住公公的话，多听、多学，少看，少说，多做事。活下去再说。”
“你这小太监倒是有几分意思。”听到陈小凡的话，一旁的小德子当即掩嘴笑了起来。
他笑了，陈小凡可笑不出来。
一旦他在万秀宫登记在册，那他就是万秀宫的人了，长春宫想要随意要人可不容易。
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敢拒绝登记，随时就是人头落地，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德子止了笑，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精明模样，他上下打量了陈小凡和小凳子一番，尤其多看了陈小凡几眼，才淡淡道：“既然干爹发了话，你们俩就跟我来吧。记牢了，在万秀宫，一步踏错，可没人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在权力中心浸淫已久的冷漠和压迫。
“是，德公公。”陈小凡和小凳子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德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