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凡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恨意，反而愈发恭顺地低下头，将李贵妃的话原封不动，甚至略带徨恐地复述了一遍：“回总管，娘娘收了绢花样品，但……但娘娘说，让奴婢带话给公公……”
他故意吞吞吐吐，显得心有馀悸。
王总管眉头一皱，预感不妙：“娘娘说了什么？快说！”
陈小凡这才象是被吓到一样，快速说道：“娘娘说，‘回去告诉王总管，他别以为找了一棵树荫大的树就能遮阳避暑高枕无忧了，这宫里的天气变得最是快，改日晴天若是变成霹雳，大树最易遭雷劈，躲在大树下的人那也是首当其冲的要跟着受连累！未来风向哪边刮，可犹未可知呢！’”
他顿了顿，又赶紧补充上李贵妃关于牡丹花的最后通谍：“娘娘还说，她只等三日。若三日后见不到让娘娘满意的新鲜牡丹，就让……让总管你……自己提着脑袋去见她。”
话音落下，杂役房内一片寂静。
其他几个当值的小太监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大气不敢出。
王总管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青一阵白一阵。
李贵妃这番话，既是敲打，更是赤裸裸的威胁！他若再只盯着万贵妃，不把她这个前任宠妃放在眼里，前任宠妃目前就是再不行，清算他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原本打算让这小太监去承受第一波怒火，自己稍后再去赔罪周旋，没想到李贵妃竟如此犀利，直接将话挑明，还设下了三日期限。
万贵妃那边盯得紧，好的牡丹早就被截走，虽然最近还有部分牡丹可能开花，赶时间的话，花房也有办法快速催熟出来，但关键还是品相如何，这三日之内要他变出必然合乎李贵妃心意的上品牡丹，完全就是拿命来赌！
这一切的变量，竟然都出在这个本该被打个半死的小太监身上？
本来他已经想好了，这个小太监不管是被打死了还是没打死，只要回来之后，他把这个小太监给弄死了，一条人命就出来了。
正常情况下，一个下人的性命在上位者权贵们的眼中完全不值一提，死了也就死了。
但是人命毕竟是人命，如果没人将这件事捅上去，那一切都相安无事；但如果有人将这件事情捅上去，那一个小太监的事就可以举足轻重！
他根本不在乎今天是谁去送宫花，谁去受这个惩罚，谁去送掉这条性命，他只在乎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只要有人因为这件事情死了，他就有办法把这件事情运作起来，甚至可以轻易的捅到皇帝耳边，借由这个作为隐性的要挟，他可以让李贵妃认下他的歉意，给他留足补偿赔罪的期限。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是万万没有算到这样的情况，李贵妃收到绢制花都如此恼怒传话了，竟然会完全没有对这小太监动刑。
王总管阴鸷的目光重新落在陈小凡身上，带着审视和怀疑：“娘娘……就只说了这些？她没责罚你？”
陈小凡心中冷笑，知道这老狐狸起了疑心，忙装作后怕不已的样子：“奴婢……奴婢本以为死定了，幸好小雪姐姐在一旁帮忙求情，又解释说绢花只是样品，新鲜牡丹不日就到，娘娘才息怒，暂时饶了奴婢和公公你的罪过，暂不处罚，给留了三日期限，甚至不知为何……还赏了奴婢一点银子。”
他适时地露出袖中那锭小银子的一角，证明自己所说不假，也将功劳大半推给了小雪，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听到“小雪”的名字，王总管目光微闪。
长春宫那个颇有几分颜色的小宫女？似乎近来确实跟这小凡子走的比较近。
若是她出言相助，倒也能解释得通。
而且这银子赏的也是颇有深意。
看似这银子赏给的是陈小凡，实际上这银子是赏给自己看的。
看来，李贵妃并非完全不信那“样品”之说，只是借此敲打自己，只要三日内达成要求，应该便可相安无事。
一想到那小雪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或许可以从这个小雪身上想想办法？再宽限一些时日，三日内弄到契合李贵妃心意的牡丹不容，可若是拖到七日，那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王总管心下稍安，但压力丝毫未减。
他挥挥手，语气不耐地对陈小凡道：“行了，咱家知道了。你下去吧，今日算你有贵人相助。”
“谢总管。”陈小凡暗松一口气，躬身退下，知道自己暂时又过了一关。
这王总管此刻焦头烂额，暂时没空对自己破坏了他的计划恼怒泄愤，但是这件事情一旦缓过来之后，给了他喘息的时间，他日他一回想起今日计划被破坏的危机情况，只怕中是要被他穿小鞋了。
想到这里，陈小凡觉得这杂役房的工作也算是做到头了，赶紧想办法找个好的退路。
他脑子开始飞快的转动，思考起今后的对策，缓步远离了王总管。
结果他刚退到院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小太监就悄悄凑过来低声道：“小凡子，外面有个长春宫的宫女姐姐找你，说是叫小雪。”
陈小凡心中一紧，小雪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难道长春宫又出什么变故了？
他赶紧快步走出杂役房，果然看到小雪正焦急地等在角落处，不时四下张望。
“姐姐，你怎么来了？”陈小凡迎上去，低声问道。
小雪一见是他，立刻拉住他的袖子，急急道：“小凡子，不好了！娘娘她……她早就看穿我们编的谎话了！”
陈小凡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证实，心还是往下一沉：“姐姐别急，慢慢说，娘娘是如何说的？可曾责罚你？”
其实看到小雪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陈小凡自己问出的这句话，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答案了。
只是好奇这李贵妃到底在想什么。
听到陈小凡的询问，小雪便将殿内后来发生的事，李贵妃的诘问、自己的坦白、贵妃态度的转变、赐汤的惊魂以及芸娘的提点，一五一十地快速说了一遍。
“……总之，娘娘宽宏大量，非但没有责罚，反而默许了我们往来。只是她不喜欢有人诓骗她，我们日后行事还是要小心些，万不能再对娘娘说谎了。”小雪忧心忡忡地说道。
陈小凡听完，大脑再次飞速运转。
李贵妃看穿了谎言却不点破，反而施恩，鼓励小雪与自己交往？这绝非心血来潮。
联想到曾叔公的教悔，“小凡，万万要记住，这皇宫内，素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若有一天不是你本就亲近之人突然对你示好，那就代表了，他必然对你有所图谋，你切莫因此窃喜，反而要注意去思考对方到底算计你什么……”
曾叔公的话言犹在耳，小雪跟自己算是本就亲近，她对自己好无可厚非，算不得有什么算计和图谋，但是这李贵妃如此行事，就甚是莫明其妙了。
陈小凡脑子飞快运转，联想到了李贵妃与万贵妃的争斗！
回想起皇上曾经注视小雪的神情。
他瞬间明白了七八分——之前自己偶然间路过，都看到了皇上看小雪的眼神不一般，李贵妃心思如此细腻的人，如何看不出来皇上对这宫女有几分意思。
她这是要将小雪作为固宠或争宠的棋子，而自己这个所谓的“弟弟”，则成了她钳制、拉拢小雪情感的一枚筹码！
好深的心机，好精细的算计！
她如今这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做布局。
“姐姐放心，我明白了。”陈小凡压下心头的寒意，安慰小雪道，“娘娘既然没有责罚，那这次的事情我们算是趟过去了，只是日后言行确需更加谨慎，尤其姐姐在长春宫，万事以自保为先，切莫再象这次一样，为弟弟如此冒生命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