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沉默片刻，殿内落针可闻。
终于，她冷哼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些许：“罢了，起来吧。看来王总管倒还用了些心思。回去告诉他，本宫就等他三日。若三日后见不到让本宫满意的牡丹，就让他自己提着脑袋来见本宫！”
“是！谢娘娘恩典！小的定将娘娘的话一字不差地带到！”陈小凡心中巨石落地，连忙叩首。
“至于你。”李贵妃目光重新落回陈小凡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倒是个机灵的。小雪，看赏。”
小雪如蒙大赦，连忙应声，取来一小锭银子塞给陈小凡。
“多谢娘娘厚赐，那奴婢这就退下了。”陈小凡赶紧谢恩，随即这才躬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长春宫正殿。
直到走出长春宫很远，背后那无形的压力才骤然消失。
陈小凡靠在红墙边，长长舒了一口气，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他握了握手中那锭微凉的银子，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更深沉的警剔。
刚才那番应对，无疑是兵行险着。
若非小雪急中生智编出那番说辞，今日他恐怕难逃一顿好打。
“这宫中当真步步惊心，一言可生，一言可死。”
这宫内就是如此的风云变幻，人心难测，前一秒可能看你不舒服要重罚你，下一秒看你舒服了，可能又要赏你。
都说伴君如伴虎，天心难测。
实际上每个上位者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阴晴不定，难以揣度。
能够将上面人的心思看透的人，必然会是宫中最大的赢家，权势攀升最快的那个。
但是很可惜，一个普通的底层下人，是很难快速摸清楚和掌握所有能够决定自己生死之人的喜好，这就是皇宫内底层人士生存难度极高的原因。
进了这深宫内苑所有人都是都是如履薄冰！
能够摸清哪怕一位贵人的喜好，攀上高枝，得一时庇护，便已实属不易了。
就比如今日，若非陈小凡与小雪的交情，得到她出言相助，他少不得可能又要消耗掉一次玉佩次数。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曾叔公关于“善”与“狠”的教悔再次回响耳边。
之前对小雪偶然流露的些许善意，真的在关键时刻换来了她的出言相助，这就是“善”的播种。
而面对贵妃的迁怒，以及生死威胁他若敢妄言就要重责的情况下，他却依旧冷静周旋，谎话连篇借力打力扯到王总管那边，未尝不是一种初级的“狠”，这个狠是拿命来赌的狠劲。
他抬头望了望被四四方方的宫墙圈住的天空，眼神逐渐清明。
想要成长的够快，在这种夹缝中锤炼其实是最好的机会。
陈小凡离去后，李贵妃望着陈小凡退出殿门的背影，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方才转回目光，落在取完银子后，再次跪在一旁、一脸心虚的小雪身上。
殿内一时寂静，无人敢动，只有鎏金香炉中袅袅青烟在缓缓升腾，表明了这一方空间并没有被时间禁锢。
李贵妃静默些许时刻后，并未着急发话，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了撇浮沫，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小雪低垂的颈项和微微颤斗的指尖。
她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小雪……”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今日，你倒是机灵得很。”
小雪心头一紧，头垂得更低：“奴婢……奴婢只是见娘娘动怒，怕气坏了凤体，一时情急才……”
“一时情急？”李贵妃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磕碰，“编出‘绢花是样品’、‘牡丹不日便到’这番说辞，还能说得那般流畅自然，倒不象是全然急智……为了那个小太监，你竟连本宫都敢诓骗，你与那小太监，似乎颇为熟稔？”
一听这话，小雪脸色都吓的惨白了，没想到完全瞒不过贵妃。
既然瞒不过，她也不敢再瞒，只得如实道：“回娘娘，小凡子是杂役房的太监，前些日子在御花园偶然遇见，奴婢家中也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弟弟，奴婢与他相处觉得亲切，认了他为弟弟……平日互相送些小东西，说过几句话，倒也确实感受到了几分姐弟之情。
奴婢见他年纪小，做事也算勤勉规矩，本身并无过错，方才见他就要受责，担心他身子骨单薄，熬之不过，实在不忍，才……才斗胆出言。
万望娘娘切莫动气伤了凤体，小雪知错认罚。”
李贵妃静静听着，眼神深邃。
这小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关心自己的身体，虽然不知她是几分真心，但至少她的话说的很是圆滑，听的人心中舒服。
而且她的话中，表明了她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这种人若是施以足够的恩情，他日必然会涌泉相报。
李贵妃还是相信自己识人的能力的。
不过她今日并不准备责罚小雪，倒不单单只是为了这个，而是她有更长远的计划。
她尚还记得，前些时日皇上难得驾临长春宫时，目光曾在小雪那张清秀甜美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皇上虽未说什么，但那片刻的留意，已足够让李贵妃心中有了计较。
万贵妃如今圣眷正浓，风头无两，自己正需固宠或是查找新的筹码。
眼前这小雪，颜色好，性子也还算温顺灵俐，关键她从自己手下走出来，比一般的妃子要更好控制一些，若能得皇上青眼，岂不是一枚钳制万贵妃的绝好棋子？
想到此处，李贵妃面上的厉色渐渐化去，反而露出一丝看似温和的笑意。
宫中很少有绝对的善意，当有人对你行善时，多半就是在背后对你有所算计了。
李贵妃如此，陈小凡亦是如此。
当日结交小雪之时，他便早就以播种善为手段，对小雪实施了一种另类的算计！
“起来吧。”她语气放缓，“本宫又没说要罚你。你心肠软，念及姐弟之谊，出言维护，虽对本宫有些许诳语，有几分逾越，却也是情急所致，情有可缘。在这宫里，能有个象你这般真性情的好孩子，也实属不易。
本宫就念在你本性淳厚，平日里也勤勤恳恳的在宫中做事的份上，便免去了你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