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正躲在假山后偷偷哭泣，肩膀一耸一耸的，十分可怜。
陈小凡认出这是长春宫的宫女小雪，长相很是甜美，在上一次重生中，他曾意外凑巧的见过皇帝看到她时多看了几眼，想来此女子今后怕不是有机会受到陛下的荣宠。
想到这个可能性，陈小凡略一沉吟，终是缓步上前，声音放得极轻：“这位姐姐，何事伤怀？夜深露重，仔细伤了身子。”
小雪吓了一跳，慌忙拭泪，抬头见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强自镇定道：“无……无事。你是哪个房的？怎在此处？”
“小的杂役房小凡子。”陈小凡自袖中取出一方干净帕子，并未直接递上，而是放在一旁石上，“姐姐若心下有苦楚，说出来或能轻省些。宫墙之内，你我皆是浮萍，互相宽慰两句，也是应当的。”
他做事情很规矩，主动递过去，对方若是看他身份卑鄙而不肯接，双方都尴尬，放在石头上，那对方便可取可不取了，双方均不至于太尴尬。
小雪尤豫片刻，终是取了帕子，低声道：“多谢…我只是想家了，今日是我生辰，却连块甜糕都吃不到……”
陈小凡想起自己袖中还有早上御膳房容嬷嬷赏给自己的半块糕点，用干净油纸包着，他取出，依旧放在石上：“若姐姐不嫌弃，这是厨房间容嬷嬷今天新做的，多出了一些，便赏给我了，我没舍得吃，姐姐既然想吃甜糕了，便送于姐姐吧。”
小雪惊讶地看着他，眼中泛起感激的泪光：“这…这怎么好意思…”
“今日是姐姐生辰，就当是寿礼吧。”陈小凡微笑道。
此时此刻，曾叔公虚弱却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再次清淅地映在陈小凡的脑海里。
那次的秘密会面，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命的重量。
那日密室之中，气息奄奄的老人，言语却如金石坠地：“小凡……宫中立足，尤如刀尖起舞。你须得揣着两副心肠，握着两种手段。”
“哪两种手段？”陈小凡虚心求教。
“第一个手段就是【善】。”曾叔公缓缓道，“不是妇人之仁的傻善，而是算计的善，播种的善。你看那御花园的园丁，不会在暴雨天浇水，也不会在烈日下播种。宫中亦是如此。”
“他日你若稍有得势，对那失势落魄的旧人，一碗无声递上的热汤，比他在得势时你送的千金重礼更刻骨铭心。
对那与你并无利害关系的小太监、小宫女，一句提点，一次抬手放过，都是你埋下的种子。
这些种子平时你看不见，但等你某日落难，或是需要有人为你助拳，哪怕只是递一句话、开一扇门的时候，它们就可能发芽，在关键时刻替你开出一条生路来。
这善，是你的盾，是你的退路，是你在这冰冷宫墙内，是你在这冰窖子里，能给自个儿留下的几分人气儿、几口活起。
算计的多了，有时候你会发现，你活的越来越不象个人了，这善既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
说完这部分，曾叔公猛地咳嗽一阵，再抬眼时，目光已如淬毒的匕首。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所以，第二个手段，是【狠】！”
“这狠，不是张扬跋扈的凶残，而是果决的狠，彻底的狠！静水流深，一击毙命！当有人触及你的根本利益，威胁到你的性命时，你必须如同毒蛇噬手，斩草除根！一旦决定动手，就绝不能有丝毫尤豫，更不能心存怜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你要一击打碎他所有的反击可能，并让所有旁观者看清，与你为敌的下场。这狠，是你的刀，是你的立威石。宫里从上到下，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你只有狠过一次，让所有人知道你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团，你才有资格…才有本钱去行你的善！
否则你的善，在别人眼中反而成了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一个软弱可欺的靶子！”
曾叔公死死抓住陈小凡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小凡，你定要记住，这善与狠，看似矛盾，实为一体！无善之狠，是取死之道，是自绝于人的独夫，终会众叛亲离，被人群起而攻之；无狠之善，是懦弱可欺，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的善举只会被视为愚蠢和无知！”
“唯有将二者融于一身，恩威并施，让人既感念你的好，又畏惧你的手段，你才能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来，爬上去！”
当日曾叔公的话语如同重锤，一次次敲击在陈小凡的心上。
给陈小凡的世界观、价值观，打开了新的一页！
践行好这【善】与【狠】之道，乃是曾叔公传授给他的，在这深宫中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的关键手段。
此时，对小雪递上的一块甜糕，看似毫无意义，却是依计而行，无声处，落一子。
这便是曾叔公所说的埋下一颗重要种子的时刻。
将来，或许哪一天，这颗种子就能够生根发芽，拙壮成长为一棵足以给予他些许馀荫，屏蔽烈日的大树。
两人又聊了几句，小雪的心情明显好转了许多。
临走时，她小声问向陈小凡：“小凡子，你多大，我家有个弟弟，看上去与你年纪相仿。”
“回姐姐，小凡子今年虚度十六春。”
“果然与我家弟弟一样大，这深宫内苑的，能有一个亲近之人也不容易，你刚才唤我姐姐，你要是不嫌弃，以后便真的将我当姐姐吧。”小雪甜甜一笑看向陈小凡。
“那弟弟就厚颜认下你这位漂亮的干姐姐了。”陈小凡笑呵呵的拱手说道。
“小滑头，甜糕都没你的小嘴甜，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以后有什么事情搞不定的，可以来找姐姐，姐姐在李贵妃身边还算能说上两句话，会尽力帮你的。”
“多谢姐姐，小凡子记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相对平静。
陈小凡利用这段时间积极实施自己的计划，他有意识地持续收集着信息，留意各宫主子的喜好厌恶，记录各部门负责人的性格特点，同时修为也没有拉下，如今丹田气海内，已经隐隐积蓄了大半的真气了。
按照曾叔公所说，将真气凝练为真元，蓄积于丹田，才是真正的彻底入门。
他眼下还需要一些时间的积累。
这天下午，陈小凡被派去给长春宫送新制的宫花。
想起那晚遇到的小雪姐姐挺喜欢吃甜食的，他特意带上了这几天省下的蜜饯。
到达长春宫时，正遇到一群宫女在院中做针线活。
小雪也在其中，看到陈小凡，她眼睛当即微微一亮。
“小凡子来了。”小雪看到陈小凡当即脸上一喜起身相迎，其他宫女则全都好奇地打量起了这个陌生的小太监。
“奉王总管之命，送来新制的宫花。”陈小凡躬敬地说，同时悄悄向小雪使了个眼色。
小雪会意，对领班宫女说道：“姐姐，我带小凡子去偏殿登记吧。”
领班宫女点点头，注意力又回到了针线活上。
来到偏殿，小雪轻车熟路的带着陈小凡做完登记。
此时陈小凡拿出蜜饯，露出阳光璨烂的笑容递了过去：“记得姐姐喜欢吃甜的，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就想着带点蜜饯来给姐姐。姐姐在长春宫可还习惯？”
小雪感激一笑，接过蜜饯道：“近来万贵妃得宠，陛下总往那边跑，惹得李贵妃近来的脾气相当不好，伺候起来提心吊胆的。昨天还有个姐妹因为梳头时扯痛了她，被罚跪了一整天。”
陈小凡心中一动，这信息很有价值，李贵妃跟万贵妃显然已经成了死对头！
自己得罪了刘喜，这几天虽然没事，但不知道他是贵人多忘事，压根就没有在意他这个小奴婢，还是他最近太忙了没空来算帐。
不管如何，陈小凡这边，都是要将刘喜这个威胁，当做生命威胁来郑重对待的。
人家可以忘记他，可他不能忘记对方。
总得找个靠山来应对。
李贵妃跟万贵妃是死对头，那万贵妃面前的红人同样也是李贵妃的眼中钉，此人想做的事情，李贵妃肯定是能恶心，就多恶心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