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融化的奶脂般漫在月亮湖面上。
郭春海蹲在岸边,用猎刀削着一截柳木棍。
刀刃刮过湿漉漉的树皮,发出"嚓嚓"的轻响。他特意换了双新做的鱼皮水靴——靴底钉着防滑的狍子蹄钉,踩在青苔上稳得像生了根。
"要这种浮子。"乌娜吉从雾中走来,腰间新换的水獭皮囊在晨光中泛着油亮的光泽。她递来几个用晒干的马鹿膀胱做的浮漂,每个都只有核桃大小,用鱼鳔胶粘着羽毛。
二愣子赤脚踩在浅滩里,解放裤管湿了大半。他脖子上挂的阿莉玛送的骨串沾了水汽,显得更加润泽。"技术员呢?"他回头张望,手里的钢锯条鱼叉在石头上磨得锃亮。
赵卫东抱着个用雨布裹着的长条物件走来,眼镜片上全是雾气。掀开雨布,露出台改装过的水下听音器——用医用听诊器和收音机零件拼凑的。"理论上,"他推了推眼镜,"能捕捉水獭的呼吸频率。"
托罗布和格帕欠最后到来。老猎人腰间挂着个桦树皮筒,里面装着晒干的马粪——水獭最讨厌这味道;格帕欠则拎着捆新鲜的狍子皮绳,每根都涂了松脂,在水汽中泛着琥珀色光泽。
湖水在晨光中泛着鱼鳞般的波纹。乌娜吉解开辫子,长发像黑缎子般垂到腰际。她往发梢系了颗狼牙坠子——鄂伦春人认为这能避水鬼。"看那儿,"她突然指向湖心一片芦苇,"有气泡。"
郭春海眯起眼睛。果然,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串细密的气泡,接着是个油亮的小脑袋——正是水獭!那畜生机警地环顾西周,又悄无声息地潜回水中。
"下网!"托罗布低声命令。阿莉玛和格帕欠各执渔网一端,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渔网是用狍子筋编的,网眼细得连柳条鱼都钻不过去。
赵卫东打开听音器,旋钮调到预设频率。水面顿时泛起不自然的涟漪,像是有什么巨物在水下游弋。二愣子握紧鱼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突然,渔网剧烈抖动起来!格帕欠差点被拽倒,老猎人一个箭步上前拽住网绳。水面炸开一朵巨大的浪花,不是水獭——是条少说有五十斤的哲罗鲑!它疯狂挣扎着,银亮的鳞片在晨光中像无数面小镜子。
"见鬼"二愣子刚举起鱼叉,芦苇丛中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三只水獭排成一列从水中冒出,黑豆般的眼睛首勾勾盯着渔网里的鱼。
"别动。"郭春海按住二愣子的手腕。水獭是聪明的生灵,冒然行动会吓跑它们。乌娜吉己经悄悄张弓搭箭,箭头换成了特制的钝头——只击晕不致命。
领头的公水獭突然发出"吱吱"的尖叫,三只水獭同时扑向渔网!格帕欠猝不及防被拖入水中,托罗布赶紧甩出套索。混乱中,赵卫东的听音器掉进湖里,冒出一串气泡。
"拉网!"
六个人合力才把哲罗鲑拖上岸。那鱼刚离开水面,三只水獭就放弃了追逐,转而围着网绳打转,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郭春海这才注意到,最小的那只水獭后腿被渔网缠住了。
"幼崽"乌娜吉收起弓箭。鄂伦春猎人从不捕杀带崽的母兽,这是祖训。
阿莉玛己经滑入水中,骨串手镯在水面划出细碎的波纹。她灵巧地解开缠住水獭的网线,小家伙立刻钻回母亲怀里。三只水獭排成一列游向深水区,还不时回头张望。
"白忙活了。"二愣子踢了脚岸边的石子。
郭春海却蹲下身,检查渔网上的咬痕。水獭牙齿留下的痕迹新鲜清晰,说明附近有个活跃的族群。他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是那辆熟悉的草绿色吉普车!
"躲起来!"托罗布打了个手势。众人迅速隐入芦苇丛。吉普车停在湖对岸,三个穿劳动布工装的人下车,正往水里放某种仪器。
"是县矿产局的?"二愣子小声问。
赵卫东摇摇头:"仪器不对那是地质勘探用的地震波发生器!"
果然,那台设备入水后,湖面立刻泛起不自然的波纹。片刻之后,成群的小鱼翻着白肚浮上水面。郭春海心头一紧——重生前在部队时,他见过这种破坏性勘探手法。
"他们在找金矿脉"乌娜吉的银镯子轻轻一晃。水獭群突然从湖心惊慌逃窜,油亮的背脊划出凌乱的水线。
吉普车离开后,狩猎队检查了被震晕的鱼群。托罗布从一条鲫鱼鳃里抠出点金色粉末,在掌心捻开:"是金沙这帮畜生要炸湖!"
返程的拖拉机上,没人说话。老刘的独手紧握方向盘,残缺的小指神经质地颤抖。车斗里除了渔具,还装着几瓶浑浊的湖水样本——赵卫东坚持要带回去检测。
新房檐下的鹿铃在晚风中轻响。郭春海擦着猎刀,煤油灯的光晕在刀刃上跳动。乌娜吉解开发辫,黑发像瀑布般垂在腰间。她取出一个小皮囊,倒出几粒黑褐色的药丸:"阿玛哈给的避秽丹。"
窗外,林场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偶尔有人影在窗帘后晃动,像是有人在用望远镜观察什么。更远处,月亮湖的水面映着星光,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