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教授的回信是在一个稻穗初黄的午后抵达的。彼时苏瑶正赤脚站在试验田里,手指轻轻捻着一株稻穗,感受着籽粒的饱满程度。二柱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田埂上冲过来,手里高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声音因激动而劈了叉:
“信!省城的信!张教授寄来的!”
田里劳作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苏瑶直起腰,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泥水,这才接过那封分量不轻的信。信封被仔细地封着口,边缘有些磨损,显然经历了一番辗转。
她走到田埂边的树荫下坐下,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最先滑出来的是一小包用厚实油纸包裹、细绳捆扎严实的东西,入手沉甸甸的。油纸包正面,钢笔字迹清晰工整:“太空水稻种子(初代试验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精心管理,详实记录。”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将种子包轻轻放在膝上,这才抽出里面的信纸。张教授的信一如既往的简洁,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指核心。他肯定了向阳村前期在太空玉米种植上积累的扎实数据和实践经验,对暴雨导致的损失表示关切,并正式批准了他们的太空水稻试种申请。信中强调,这是宝贵的初代试验种,数量有限,要求他们必须建立完整的生长档案,定期汇报数据。随信附上的是他亲自整理的、更为详尽的《水稻精细节水栽培技术要点》。
“批下来了!张教授同意了!”苏婉凑过来,看清了信上的内容,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苏瑶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油纸包更紧地握在手中,指尖感受着里面颗粒分明的触感。希望,在这一刻变得具体而微,带着沉甸甸的责任。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田间地头。老周扛着锄头从另一头快步走来,张婶和其他村民也纷纷围拢过来,目光都聚焦在苏瑶膝上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上。那里面包裹的,仿佛是来年金灿灿的稻浪,是碗里香喷喷的白米饭,是一种不同于玉米的、全新的盼头。
“就……这么一小包?”二柱子伸长脖子看了看,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望,这比他想象中要少得多。
“试验种,比金子还贵。”老周沉声开口,瞪了二柱子一眼,随即转向苏瑶,神色凝重,“苏瑶,这种子金贵,咱们下一步咋办?可不能出半点岔子。”
苏瑶站起身,目光投向眼前这片已经过反复耕耘、施用足量底肥,并严格按照方案用硫磺粉和灵泉水改良过的水田。田面平整如镜,在秋日温煦的阳光下,反射着粼粼波光,水面清澈,能看到底下肥沃的泥壤。
“按期播种,一刻也不能耽误。”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苏婉,你去准备浸种用的木盆,要彻底清洗干净,不能有一丝油污。打水就去上游最干净的泉眼,挑最新鲜的灵泉水。”
“二柱子,你带人再把田埂全部检查加固一遍,尤其是进水口和出水口,用泥巴抹实了,半滴水也不能漏。”
“老周叔,您经验老道,育苗床的整理最是关键,床面务必平整如镜,土壤要细碎均匀,这事交给您我才放心。”
指令清晰明确,众人立刻应声而动,各自散去忙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紧张与期待的凝重气息。
浸种选在傍晚时分进行,据说这时辰浸种,芽势更稳。苏瑶亲自操作,她洗净双手,用小剪刀仔细剪开油纸包上的细绳。里面是约莫两三斤重的稻种,颗粒细长,色泽金黄中透着一抹淡淡的玉白,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本地稻种都不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
她按照技术要点上写的,又结合自己多次处理玉米种子的经验,将种子缓缓倒入盛满清澈灵泉水的宽口木盆中。泉水刚好没过所有种子,金黄的稻谷在清亮的水中微微晃动,沉浮之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这水看着就养人,”张婶在一旁小声说,眼神里满是敬畏,“种子泡在里面,指定能长出好苗子。”
苏瑶轻轻搅动了几下,让所有种子都能均匀吸水,然后用一块干净的细白纱布盖在盆口,防止灰尘落入。木盆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大队部里间通风阴凉处,那里温度相对恒定。
接下来的两天,是焦灼的等待。苏瑶每天早晚都要去查看好几次,观察种子的变化。苏婉更是寸步不离,严格按照苏瑶的吩咐,定时用灵泉水冲洗种子,保持湿润。
第三天清晨,当苏瑶再次揭开纱布时,她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只见大部分稻种的末端,都冒出了细小的、乳白色的尖点——露白了!
“出芽了!真的出芽了!”苏婉惊喜地叫出声,引来早就守在外面的老周和二柱子探头张望。
播种刻不容缓。精心准备的育苗床上,土壤已经用灵泉水泼透,湿润松软。苏瑶挽起袖子,亲自示范。她用手将已经露白的种子,均匀地撒在平整的苗床上,动作轻柔而精准,确保不伤到娇嫩的幼芽。撒完种,再薄薄地盖上一层细细的、同样用灵泉水拌湿润的筛过的细土,如同给种子盖上一层保暖的薄被。
最后,她用喷壶细细地洒上一层水雾,阳光下水珠晶莹,落在覆土上,悄无声息地渗了进去。
“好了,”她直起腰,对围在旁边的众人说,“从现在起,这苗床就是咱们的眼珠子。白天要注意遮荫,不能让日头暴晒,晚上要防着温度太低。谁当值,谁就得负起全责!”
专门的看护小组立刻成立,由老周总负责,排好了班次,日夜轮流值守。苏瑶几乎住在了育苗棚旁边临时搭起的草棚里,夜里起来好几次,用手试探苗床的温度和湿度。
时间在期待中缓慢流逝。第四天,苗床上依然是一片土黄。第五天,依旧没有动静。二柱子有些沉不住气了,绕着苗床直转圈。连老周抽烟的频率也明显高了。
直到第六天下午,夕阳给苗床镀上一层金边时,负责看守的张婶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出来了!绿点点!出来了!”
人们瞬间围拢过去。只见在深褐色的土壤表面,星星点点地冒出了极其细弱的、鹅黄色的嫩芽!它们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却又那么倔强,用尽力气顶开了泥土,迎向天空。
苏瑶蹲在苗床边,屏住呼吸,用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一株离她最近的嫩芽。那柔嫩的触感,让她的眼眶有些发热。她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续的移栽、田间管理、病虫害防治,还有无数难关等着他们。
但此刻,看着这片新生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翠微,连日来的疲惫与焦虑仿佛都被洗涤一空。玉米的损失已成定局,但眼前这抹破土而出的新绿,正无声地宣告着,这片土地上的希望,从未断绝,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秋日的暖阳下,悄然生根,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