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殿内气氛骤然一凝。
陈长生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一凛，果然是为了此事而来，他端起手边的灵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舒缓自然，仿佛马卫兴问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吴家主和谢道友？”
陈长生放下茶杯，面露恰到好处的讶异，“此事陈某倒是不知，吴道友和谢道友来过我陈家驻地附近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微微蹙眉，看向马卫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探寻之意，仿佛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
马卫兴紧紧盯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但陈长生的反应自然无比，连眼神都没有丝毫闪铄。
他皱了皱眉：“陈族长，你当真不知情？”
陈长生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诚恳：“马执事说笑了，若吴、谢二位道友真来过附近，我陈家岂会毫无察觉？更何况以他们二位的身份，若真要登门拜访，也定会提前知会，陈某必当扫榻相迎。”
说着，他又面带几分关切看向马卫兴，“马执事消息灵通，不知可派人仔细搜寻过？是否需要我陈家派人出手协助？毕竟同处沙海，吴家主和谢道友若遭遇不幸，实乃我沙海修仙界的一大损失。”
“若能尽一份力，我陈家义不容辞。”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的干系，又表达了适度的关切和愿意提供帮助的姿态，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时，魏星海在一旁忍不住阴声道：“陈道友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据我所知，谢坊主和吴家主两人前脚刚一消失，你陈家后脚便成立沙海联盟，若全然不知，没有丝毫干系，这时间…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魏星海此话一出，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他那阴恻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挑衅。
陈长生闻言，并未立刻动怒，反而轻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案几上。
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淅。
“魏道友，”陈长生抬眼，目光平静却带着的凌厉的杀机，“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莫非是认定吴、谢二位道友的失踪，与我陈某有关？甚至觉得是我陈某将暗中加害了他们后，觉得沙海地界无人，才成立了这沙海联盟？”
他缓缓起身，筑基威压不再丝毫保留，衣袍无风自动，浑身剑气流转，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尽管他刻意利用造化仙葫压制了气息，依旧保留在筑基初期，可在这股凌厉的剑气之下，魏星海依旧脸色一白。
被这股气势逼得连退数步，连体内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魏星海，”陈长生一字一顿，声音冰寒刺骨，“首先，沙海联盟的成立，是沙海各家族共同商议的结果，我陈家只是牵头罢了，为的就应对日益严峻，实力下滑的沙海地界，集成资源，共渡难关。”
“此事光明正大，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污我陈家清白？！”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剑气更盛，隐隐有剑吟之声嗡鸣，在殿内回荡。
“其次，”陈长生的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魏星海，“你说吴、谢位道友失踪与我有关，证据何在？”
“若无真凭实据，仅凭臆测便敢在我陈家大殿之上，当着马执事的面信口雌黄，构陷同道！魏星海，你是觉得我陈长生的剑不利，还是觉得我陈家可欺？”
说着，陈长生不由笑了，只是笑容如同挂满腊月寒霜，“若真如你所言，先不说陈某有没有这个实力，以一对二，在自身在自身毫发无伤的情况下留下两位同阶道友。”
“退一万步说，即便陈某真有这个本事，岂不是应该斩草除根，杀两位筑基同修也是杀，杀三位也是杀，将你也一并除之，永绝后患？！”
“你魏星海还能站在这与我对话？！”
话音未落，一股更为磅礴的神识之力便轰然压下，并非针对在场所有人，而是凝成一束，精准地笼罩在魏星海身上。
魏星海只觉得周身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无比，仿佛有万钧重担压在身上，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衣袍。
他张了张嘴，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惧，万万没想到陈长生的实力竟精进至此，单是气势威压就让他心生寒意。
马卫兴见状也是心头一震，他身为筑基中期，自然看出陈长生此刻展现的修为仍是筑基初期。
但这股凝练纯粹的剑意却远超同阶。
“陈族长息怒！”马卫兴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魏道友也是一时情急，毕竟谢坊主消失太久了，绝非有意冒犯。”
陈长生冷哼一声，这才将剑气稍敛，但目光依旧冰冷：“马执事也看见了，不是陈某不肯给面子，实在是有人存心寻衅。”
他袖袍一拂，重新落座，但不禁想起什么，淡淡道：“先不说谢道友常年坐镇坊市，吴道友也多在家族，陈某对于他们的情况从不甚了解，具体为何消失更是不知，倒是魏道友…”
陈长生话锋一转，瞥了一眼魏星海：“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谢道友失踪后，沙海坊市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坊市的掌控权，如今又落在谁的手中？”
他端起茶盏，轻轻拨动茶沫，语气意味深长。
“我听说，魏道友最近可是将坊市的几个重要位置，都换上了自己的亲信，这份动作，可比我们成立联盟要快得多啊。”
魏星海脸色骤变，急忙辩解：“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坊市事务本就是由我和谢道友共同管理，谢坊主如今不在，我暂代其职有何不可？”
“血口喷人？”陈长生轻笑一声，“是嘛，我还听说，魏道友连谢坊主的几个重要商铺的契约都变更了，这般动作，可不象是暂代其职啊。”
他转头看向马卫兴，语气诚恳：“马执事，您给评评理，要说谢无常失踪后谁受益最大，这不明摆着吗？”
“我陈家成立联盟，是为了沙海各家的共同利益，可魏道友这般急不可耐地接管坊市，倒是让人不得不怀疑”
陈长生故意顿了顿，看着魏星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缓缓道：“莫非，魏道友早就知道谢无常回不来了？”
此话一出，局势瞬间逆转，原本兴师问罪的魏星海，转眼间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你！”魏星海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
马卫兴闻言也是头大如斗，暗骂魏星海简直是个蠢货，非但没有试探出任何东西，反而被倒打一耙，将矛头引了回来。
他心中对魏星海那点急于吞并谢无常产业的事情十分清楚，甚至也参与了其中，分润了不少好处。
再深究下去，岂不是要拔出箩卜带出泥？
见陈长生神色自若，眼神澄澈，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他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却更加沉重。
“陈族长，吴、谢二人之事既然没有真凭实据，暂且不提，可你这…成立沙海联盟，势力急剧膨胀，已引得宗门内部分长老关注。”
“你可知，你这般行事，已隐隐触及宗门的底线？”
他身体前倾，带着一股压迫感：“宗门统辖四方，维系平衡，绝不会坐视麾下出现一个过于庞大的势力，威胁到宗门的统治。”
“你陈家如今两位筑基，又集成沙海，下一步意欲何为？莫非真以为，凭借你们陈家两位筑基，就能抗衡整个黄沙宗不成？”
他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且几乎已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胁，直接将陈家推到了可能面对黄沙宗整体压力的境地。
在一旁一直听着没说话的陈尘仁也是手心冒汗，紧张地看向陈长生。
然而，陈长生闻言，非但没有徨恐，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马执事言重了，真是吓煞陈某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透着几分自信，“我陈家对黄沙宗向来躬敬，每年供奉从未短缺。”
“成立联盟，初衷也是为了更好地为宗门服务，集成沙海资源，以期将来能供奉更多。”
“至于抗衡黄沙宗？”陈长生失笑，“马执事觉得我陈长生是那般不自量力之人吗？黄沙宗金丹老祖坐镇，紫府修士都好几位，实力深不可测，我陈家区区两位筑基，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争辉？”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不过，马执事也需明白，沙海联盟，真乃是沙海各家族共同商议的结果，这一点您可以明查，我陈家真只是牵头罢了。”
“若宗门无端降下雷霆之怒，恐怕…也会寒了沙海乃至周边其他依附家族的心，稳定，才是宗门最希望看到的，不是吗？”
“况且，”陈长生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沙海贫瘠，产出有限，以往内斗不休，供奉时有拖欠。”
“如今联盟初立，若能顺利运转，明年此时，上缴给宗门的供奉，或许能比往年多出三成，甚至五成也未可知，这其中，难道就没有马执事的一份功劳吗？”
陈长生的话语软中带硬，既表明了陈家没有丝毫威胁，又点出了黄沙宗若强行打压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最后更是抛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利益诱惑，更多的供奉，以及其中隐含的、给马卫兴个人的好处空间。
他深知，马卫兴这种人，你让他办事可能办不成，可要是搞事，本事绝对的一绝，该拉拢还是得拉拢。
果然，马卫兴的眼神开始闪铄不定。
他确实不愿意看到沙海统一，那会损害他的既得利益，但陈长生的话也不无道理，一个稳定且能提供更多供奉的沙海，对黄沙宗整体而言并非坏事，对他个人，如果操作得当，或许也能分润更多。
最主要，陈长生展现出的实力，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这样一位年纪轻轻便筑基成功，剑意凌厉逼人，神识凝练远超同阶，更兼具如此深沉城府和果决手段的人物，其未来潜力简直不可限量！
不过，在没有看到切实的利益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马卫兴沉吟道：“陈族长，空口无凭啊，沙海贫瘠乃是共识，你张口便是增加三成、五成的供奉，听起来固然诱人，可让马某如何信你？”
“宗门那边，我又该如何交代？总不能仅凭你一句话，就认可你这‘沙海联盟’吧？”
魏星海见马卫兴似有意动，急忙传音道：“马兄，切莫听他蛊惑！此子野心勃勃，若让其坐大，日后这沙海哪里还有你我的立足之地？必须趁其羽翼未丰，借宗门之力将其打压下去！”
然而这时，陈长生已经取出一个储物袋，轻轻推到马卫兴面前。
“马执事所虑极是。”陈长生语气平和，带着理解的微笑，“空口白话，确实难以取信。这里是一万下品灵石，以及三瓶对筑基中期修士亦大有裨益的‘凝元丹’。”
“算是陈某预支的一点心意，感谢马执事今日前来‘指点’，使我沙海联盟行事更能符合宗门规范，后续供奉增加，自然也少不了马执事居中斡旋的辛苦费用。”
一万灵石！三瓶凝元丹！
马卫兴的呼吸不由得一滞，这手笔远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尤其是凝元丹，正是他目前急需的修炼资源，在宗门内兑换不仅需要大量贡献点，有时甚至还有配额限制。
这陈长生，当真是深谙此道，出手果断狠辣，直击要害！
魏星海虽然无法感知储物袋内具体是何物，但看马卫兴瞬间变化的脸色和眼中难以掩饰的意动，也知道陈长生付出的代价绝对不菲，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马卫兴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储物袋光滑的表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精纯灵气，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相比于魏星海空泛的警告和可能存在的未来威胁，眼前这实打实的、立刻就能拿到手的巨大利益，显然更具吸引力。
至于沙海谁做主？只要不影响他的收益，甚至能带来更多收益，谁做主又有什么区别？
虽说陈长生一开始也对他不敬，但主要是他也开始时咄咄逼人，只要利益到位，这一切，都好说。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甚至挤出了一丝堪称和煦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将储物袋收起。
“陈族长果然是有大魄力、大格局之人，处处为宗门和沙海考量，马某佩服。”
马卫兴的语气彻底转变，带着一种“自己人”般的熟稔，“既然沙海联盟有此雄心壮志，且计划周详，于宗门、于沙海皆有利，马某回宗后，定当竭力为联盟陈情，向长老们说明情况，促成此事。”
他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欲言又止的魏星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魏道友，吴、谢二位道友失踪之事，既然暂无确凿证据，宗门也不会妄加揣测，此事暂且搁置，以观后效，你也不必再多言了。”
魏星海胸口剧烈起伏，张了张嘴，但在马卫兴隐含警告的目光下，最终象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全凭马执事做主。”
他知道，大势已去。
马卫兴已经被陈长生用实实在在的利益收买，他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马卫兴的不满。
“如此甚好。”马卫兴满意地点点头，对着陈长生拱手，笑容真诚了许多，“陈族长，今日多有打扰，宗务在身，不便久留，马某这就告辞了，联盟之事，我会好好禀报的。”
“有劳马执事费心，尘仁，代我送送马执事和魏道友。”陈长生起身，礼仪周到地相送，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
待马卫兴和失魂落魄的魏星海离开大殿后，陈长生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眼神恢复深邃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