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苏州商行的飞檐，程一言就被帐房外的喧哗声惊醒。
他披衣起身时，指尖还残留着那枚羊脂白玉莲佩的凉意——昨夜他反复摩挲这枚玉佩，总觉得李老四姐弟背后，还有未说透的隐情。
刚推开房门，就见周文彬拽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往帐房跑，西洋人身上的天鹅绒外套沾着露水，手里攥着个皮质公文包，神色焦急得象丢了魂。
“东家！这位是西班牙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代表，名叫阿尔瓦罗！”
周文彬跑得气喘吁吁，指着西洋人解释，
“他一早就在商行门口守着，说有天大的急事找您，连早饭都没吃！”
阿尔瓦罗见了程一言，立刻上前两步，用生硬的中文说道：
“程先生！大事不好了！马尼拉的白银价格突然暴跌，我们运到中国的银元，现在只能兑换到七钱二分白银，比上个月少了一钱三分！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贸易就要亏本了！”
程一言心里“咯噔”一下。
明朝自隆庆开关后，海外白银大量流入，江南一带的银价一直稳定在“一两白银兑八钱五分墨西哥银元”，突然暴跌绝非偶然。
他拉过一把椅子，示意阿尔瓦罗坐下，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阿尔瓦罗先生，你可知银价为何暴跌？是马尼拉的银矿减产了，还是有其他商人在囤积白银？”
阿尔瓦罗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
“这是近一个月的银价波动图。我们查到，有一伙荷兰商人在马六甲海峡拦截我们的运银船。
还在广州、泉州等地大量抛售银元，压低银价。他们说，要让所有跟中国商人合作的西洋商行，都无利可图！”
“荷兰人？”
程一言皱起眉头。
天启年间，荷兰东印度公司确实在东南亚与西班牙争夺贸易霸权，甚至多次袭扰中国沿海。
他接过纸，目光扫过那些徒峭的下跌线条，指节不自觉地收紧——荷兰人要是真能拢断白银供应，他之前创建的海外贸易网络，就会被彻底掐断。
这时，郑老大扛着长刀从外面进来，看到阿尔瓦罗，顿时警剔地握紧刀柄：
“程老板，这洋鬼子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样？”
上次马尼拉刺杀事件后，郑老大对西洋商人始终带着戒心。
阿尔瓦罗连忙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
“我不是来耍花样的！这是西班牙总督费尔南多的印章，他让我来跟程先生商量，咱们联合起来，对抗荷兰人的打压。
费尔南多总督说，只要程先生能稳定中国的银价，西班牙方面愿意把白银的供货价降低一成！”
程一言接过印章，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西班牙王室纹章。
降低一成供货价确实诱人，但荷兰人的实力不容小觑——他们在爪哇有稳固的据点，还拥有一支强大的舰队，要是硬碰硬，恐怕会两败俱伤。
他沉吟片刻，对周文彬说：
“你去帐房取五千两白银，换成墨西哥银元，看看现在的市场行情到底如何。
郑老大，你去码头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荷兰商船靠岸，船上装的是什么货物。”
两人领命而去，帐房里只剩下程一言和阿尔瓦罗。
阿尔瓦罗见程一言迟迟不表态，急得站起身：
“程先生，荷兰人已经在泉州抛售了十万枚银元，再等下去，苏州的银价也会被压垮！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程一言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落在窗外的绸缎庄上——
晨光里，几个伙计正往门板上贴新的价签，上面的“银价”二字格外醒目。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阿尔瓦罗：
“你们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银矿，每月能产出多少白银？荷兰人在东南亚的白银储备，你知道大概有多少吗？”
阿尔瓦罗愣了一下，随即说道：
“马尼拉的银矿每月能产五万两白银，荷兰人在爪哇的银矿产量只有我们的一半，但他们从日本买了很多白银——日本的石见银山，每年能产二十万两白银，大部分都被荷兰人买走了。”
“日本白银？”
程一言眼睛一亮。
明朝后期，日本确实是重要的白银产地，且通过长崎港与荷兰、葡萄牙商人贸易。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海国图志》，手指点在日本的版图上：
“阿尔瓦罗先生，要是我们能切断荷兰人从日本获取白银的渠道，他们的银价打压计划，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阿尔瓦罗眼睛瞪得溜圆：“切断渠道？怎么切断？荷兰人的舰队在日本海域巡逻，我们根本靠近不了长崎港！”
程一言笑了笑，指尖在“长崎”二字上轻轻敲击：
“我们不用靠近长崎港。我知道，日本的德川幕府最近在限制西洋商人的贸易，只允许荷兰人和中国人在长崎通商。
要是我们能说服幕府，让中国商人拢断日本的白银出口，荷兰人就再也得不到日本的白银了。”
就在这时，周文彬匆匆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脸色苍白：
“东家！不好了！现在苏州的银元价格已经跌到七钱了！我刚才去换银元，看到很多商人都在抛售银元，说荷兰人还要运来二十万枚银元，要把银价压到六钱！”
程一言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的墨西哥银元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反复流通的旧币。
他捏起一枚银元，放在指尖掂量：
“看来荷兰人是铁了心要搞垮市场。阿尔瓦罗先生，你现在立刻回马尼拉，让费尔南多总督把下个月的白银提前运到苏州，越多越好。
另外，让他派两艘战舰护送，防止荷兰人拦截。”
阿尔瓦罗连忙点头：
“我这就去！要是费尔南多总督问起，我该怎么说？”
“你就说，我程一言以江南海外贸易监督的名义担保，只要西班牙能按时运来白银，我保证让银价在半个月内回升到八钱五分！”
程一言语气坚定，指尖的银元传递上来一丝丝的冰凉。
阿尔瓦罗走后，郑老大也回来了，脸上带着怒气：
“程老板！码头的伙计说，昨天有三艘荷兰商船靠岸，船上装的全是银元，还有不少火枪！
他们的船长放话，说要是哪个中国商人敢跟西班牙人合作，就烧了他的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