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松香把胳膊肘支在生锈的铁栏杆上,下巴颏枕着手背,塑料发卡被太阳晒得发烫。三楼阳台的牵牛花藤缠着晾衣绳,刚洗的白床单在风里扑簌簌地晃。嘉敏的蓝布鞋边上沾着早上跑操蹭的泥点子,这会儿正踮着脚往篮球场张望——那个白得扎眼的男生又跃起来了,海魂衫衣摆翻起来露出半截腰,在阳光底下白得晃眼。
"看谁呢?"季松香拿肩膀撞她,塑料凉鞋蹭着水泥地滋啦响。楼下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嘉敏缩回脖子,耳垂微微发红:"穿白背心那个,上午在开水房见过。"她说得轻描淡写,眼睛却还追着场上那个灵活的身影。场边梧桐树的影子斜斜切过水泥地,知了叫得人心慌。
宿舍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单芳拎着印着百货大楼字样的纸袋子冲进来,薄荷绿的连衣裙被风吹得贴在腿上。"你们倒会躲清闲!"她跺了跺脚,塑料凉鞋底沾着的瓜子壳簌簌往下掉。季松香赶紧赔笑:"不是问过你要不要一起嘛。"说着伸手要接她手里的东西,却被单芳一扭身躲开了。
纸袋子窸窸窣窣响,露出半截印着牡丹花的铁皮饼干盒。单芳气鼓鼓地把袋子摔在公用桌上,玻璃罐里的麦乳精撞得叮当响:"我在小卖部排了二十分钟队!"她突然瞥见嘉敏腕子上的银镯子,话锋一转:"哎你们听说没?学生会的谭师兄"
话没说完就被楼下又一阵喝彩声打断。单芳扑到栏杆边,马尾辫扫过季松香的脸:"哎呀真是谭师兄!"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吓得嘉敏拽住她后腰的蝴蝶结。季松香揉着被抽红的鼻尖嘟囔:"刚还说我们"
场上的哨声突然变得急促。王科宝正盯着对面中锋的破球鞋走神——那鞋头开了个口子,大脚趾头若隐若现。黄有民突然从斜刺里撞过来,汗津津的胳膊蹭过他后背:"发什么愣!"王科宝踉跄着接住传球,橡胶鞋底在晒化的沥青地上滋啦打滑。这个身体比他前世轻盈得多,起跳时小腿肌肉绷出的弧度像拉满的弓弦。
篮球出手的瞬间,场边卖冰棍的老头都忘了吆喝。球在空中转得像个陀螺,划出的抛物线精准得像是用圆规画的。空心入网的刹那,树上的知了突然集体噤声,接着爆发出炸雷般的喝彩。老猫瘸着腿蹦起来,木头拐杖差点砸到裁判的光头:"牛逼!真他娘牛逼!"
嘉敏的手指无意识绞着晾衣绳,麻绳上的水珠滴在蓝布鞋上。那个白净男生正掀起衣摆擦汗,腰侧有道新鲜的擦伤,在阳光下红得刺眼。季松香突然"哎呀"一声,原来单芳的塑料扇子掉下去了,正巧砸在路过的黑塔头上。
"对不住对不住!"单芳扒着栏杆喊,声音甜得能滴蜜。黑塔仰起淌着汗的方脸,瞅见三个姑娘趴在阳台上,黝黑的脸皮居然泛了红。谭嘉良顺着动静往上看,金丝眼镜反射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特意撩起湖人队背心下摆擦汗,露出两条精瘦的腹肌。
场边树荫底下,王科宝正盯着自己的回力鞋出神。鞋带孔周围磨得发白,胶底还粘着早上踩到的口香糖。矮子扔过来的军用水壶磕到他膝盖,壶口泛着可疑的茶垢。"讲究人啊?"矮子看他对着壶口犹豫,嗤笑着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时溅出来的水珠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斑点。
黄有民突然扯着破锣嗓子骂娘。对面龅牙队长带着人晃过来,两颗门牙在太阳底下白得反光:"怎么着?敢不敢来场正经的?"他说话漏风,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沾在汗湿的背心上。老猫拄着拐杖要冲过来,被黑塔铁塔似的身子挡了个严实。
季松香提着两个铁皮暖壶往开水房走,壶胆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响。嘉敏的蓝布鞋踩过晾衣绳投下的影子,忽然开口:"单芳使唤你倒顺手。"她说得轻,话尾散在蒸腾的热气里。季松香撩起碎花衬衫的袖子,露出截藕似的小臂:"反正顺路嘛。"开水房的铁门吱呀作响,白雾糊了满脸。
等她们提着四壶热水回来,单芳还扒在栏杆上当望夫石。暖壶塞子被蒸汽顶得噗噗响,季松香的手背烫红了一片。楼下突然炸开锅,有人摔在晒化的沥青地上,蹭出条黑红的印子。单芳兴奋得直拍栏杆:"蓝背心推的!我亲眼瞧见的!"
嘉敏的指甲掐进掌心。场上乱成一锅粥,那个白净男生却慢悠悠系鞋带,胶底在水泥地上蹭出吱呀声。忽然有人喊了句什么,他站起身拍拍裤腿,海魂衫后背湿成深蓝色。走动时露出后腰一小块皮肤,白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
黄有民太阳穴突突直跳。老猫的纱布渗着血,空气里的汗酸味混着碘酒味直往鼻子里钻。他瞥见王科宝在转手腕——年轻人腕骨突出,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跟着动作一鼓一鼓。这让他想起老家后山逮着的野兔子,看着温顺,逼急了能蹬断猎户的肋骨。
"虎子!"黄有民突然暴喝,吓得场边嗑瓜子的女生掉了半把瓜子。穿褪色红背心的壮汉像炮弹似的冲出去,鞋底在沥青地上搓出两道黑印。球传得歪歪扭扭,眼看要出界,王科宝突然鱼似的从人缝里钻出来,起跳时衣摆翻飞,露出截细瘦的腰。
球砸在篮板上的闷响让人牙酸。嘉敏的银镯子磕在铁栏杆上,叮的一声清响。季松香突然"啊呀"叫出声——原来单芳的塑料发卡勾住了她的碎花衬衫。两人手忙脚乱地解,薄荷绿的裙摆扫过嘉敏的小腿。
谭嘉良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金丝眼镜。那个白净小子居然从他手里断了球,橡胶鞋底蹭过他脚背时火辣辣地疼。更可气的是对方身上飘来的肥皂味,跟他特意抹的雪花膏撞在一起,活像馊了的奶油蛋糕。
场边树荫底下,卖冰棍的老头数钱的手都在抖。两个暖水壶孤零零立着,壶嘴冒着白烟。王科宝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耳膜上咚咚地撞。这个感觉熟悉又陌生——前世最后那个三分球出手时,病房窗外的麻雀也是这样扑棱棱飞走的。
单芳终于把发卡拽下来,塑料齿上还勾着几根棉线。她突然指着楼下尖叫:"要打起来了!"嘉敏转头时马尾辫扫过季松香的脸,看见龅牙队长正揪着黄有民的领子。老猫的拐杖飞出去,砸翻了场边的长条凳。
王科宝慢悠悠系紧鞋带。胶底在晒化的沥青地上踩出个清晰的脚印,像盖了个专属印章。他想起前世校队教练的话:"真正的杀手,得学会在乱局里找节奏。"汗水顺着脊椎沟往下淌,在蓝布裤腰上洇出深色痕迹。
哨声突然刺破喧嚣。裁判的光头在太阳底下反光,铜哨子咬在嘴里像含着个柿饼。"继续比赛!"他喷着唾沫星子吼,脖子上挂的秒表链子晃得人眼花。黄有民扯开领口喘气,露出胸口纹着的褪色鹰头——据说当年插队时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