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野路子(二)(1 / 1)

王科宝蹲在门槛上翻着《少年仙侠传》,书页边角卷得像油炸馄饨皮。两个烫金小字晃得他眯起眼,嘴角压不住的弧度被檐角漏下的阳光照得分明。这感觉就像三伏天偷喝了井水湃的酸梅汤,清凉的甜意顺着喉咙眼往心里钻。

堂屋里,小萍攥着红头绳的手指头直打颤。小妹盘腿坐在地上,碎花裙摆摊开像朵喇叭花。她捏着根竹篾子比划:"瞧见没?这线得从小拇指绕过去,再往虎口这么一勾"窗外的麻雀扑棱棱落在晾衣绳上,歪着脑袋看两个小姑娘把彩线绕出蝴蝶结。

"小霜姐姐真厉害!"小萍突然蹦起来,辫梢的红头绳差点甩进搪瓷缸里。小妹的圆脸顿时涨成番茄色——这可是头回有人喊她姐姐。她抓起把玻璃弹珠往小萍兜里塞,塑料凉鞋踩着水泥地啪啪响:"往后在学堂受欺负就报我名号!"

大妹蜷在窗台下的小马扎上,膝盖顶着本《大闹天宫》。她偷瞄了眼翻书的王科宝,见大哥的注意力全在字里行间,这才把小人书往腿上挪了挪。书页里的孙悟空正踩着筋斗云,金箍棒扫过的地方,油墨印的云彩都卷了边。

厨房飘来炝锅的葱花香,赵姨撩开油腻腻的围裙擦汗,刘海沾着煤灰像落了几只灰蛾子。她探出脑袋吆喝:"开饭喽!"声调拖得老长,惊得屋檐下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往丝瓜架上窜。

院子里四张八仙桌拼出个"田"字,漆色斑驳的桌面上,红烧肉颤巍巍泛着油光。三姑端着海碗鸡汤过来,陶碗边沿还粘着片香菜叶:"小萍多吃点,这可是吃蚂蚱长大的走地鸡。"她说话时眼角的褶子堆成菊花瓣,汤勺在碗里搅出个漩涡。

王科宝捧着蓝边碗扒饭,米粒粘在下巴上都顾不上擦。三姑父拎着酒壶过来添汤,顺手往他碗里怼了只油汪汪的鸡腿:"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得多补补。"鸡皮在阳光下泛着蜜色,汤汁顺着瓷碗纹路往下淌,在桌面上汇成条小溪。

小妹和小萍的脑袋几乎要碰在一起,筷子在菜碗上空打架。大妹斯文地夹了片腌黄瓜,就着米汤小口啜饮。陈素娘坐在条凳上捶腰,蓝布衫后背洇出片汗渍,像幅没画完的水墨画。

主桌突然爆发出哄笑,王建设举着酒盅的手直打晃:"六六六大顺!"他脖子涨得通红,喉结在皮肤下滑动像颗枣核。对面的村会计已经滑到桌底下,鞋底沾着的泥巴蹭在条凳上,划出几道黄褐色的印子。

三姑父拎着酒瓶转战另一桌,瓶口的锡纸在阳光下闪得刺眼。他跟个黑脸汉子掰手腕似的较劲:"这杯得敬新屋上梁"酒液泼洒在花生米碟里,炸得酥脆的花生顿时蔫头耷脑。

王科宝撂下碗筷往外溜,撑得发紧的裤腰带勒出道红印。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路,厂区围墙根下的狗尾巴草都耷拉着穗子。他沿着煤渣铺的小道溜达,胶鞋底碾过碎煤块咯吱响,身后拖着的影子短得像截黑炭。

转过锅炉房,荷塘的腥气混着煤灰味扑面而来。水面漂着层油花,几片枯荷梗支棱着像生锈的伞骨。王科宝蹲在塘边抠岸边的青苔,突然瞧见淤泥里陷着半截自行车链——准是哪个淘气包凫水时落下的。

厂区大门口的铁栅栏锈得发红,运煤车辙印在柏油路上压出深深的沟。这会儿晌午头,捡煤渣的孩子们都回家吃饭去了,只剩个豁牙老头守着冰棍箱打盹。木头箱盖上凝结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深色的圆斑。

王科宝想起小时候追着运煤车疯跑的情景。蓝布衫兜着碎煤块沉甸甸地往下坠,汗水和煤灰在脸上和成泥道子。有回他扒着车尾挡板,司机故意猛踩刹车,煤块雨点似的砸下来,把他埋得只剩个脑袋在外头扑棱。

巷子口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响,三姑骑着二八大杠往厂里赶。车把上挂着的网兜里,铝饭盒磕碰出清脆的响声。她老远就喊:"科宝!晌午头晒脱皮了也不知道躲阴凉!"车铃铛晃悠着反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宿舍区晾衣绳上飘着各色衣裳,的确良衬衫混着劳动布工装,像面面彩旗在风里招展。不知谁家收音机在放《智取威虎山》,杨子荣的唱腔混着电流杂音,惊飞了瓦檐下的麻雀。

王科宝溜达到厂区小卖部门口,玻璃柜台里摆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穿白大褂的售货员正给冰棍箱换棉被,掀开的箱盖冒出白茫茫的冷气。他突然想起该给小妹买画片,手伸进裤兜摸出两张皱巴巴的毛票。

"要最新出的《哪吒闹海》。"他说这话时,柜台玻璃映出个汗津津的少年。售货员翻找画册时,铁皮风扇摇头晃脑地吹,把墙上的奖状吹得哗啦响。最上头那张"先进生产单位"的奖状边角卷着,日期还停留在1978年。

回程时路过护城河,水面漂着几个用轮胎内胎扎的筏子。傻子二常蹲的桥洞底下,此刻空荡荡只剩几片烂菜叶。卖麦芽糖的梆子声从对岸传来,叮叮当当敲碎了午后的寂静。

院里的酒席已经撤了大半,条凳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陈素娘正指挥着村里人往板车上摞碗碟,青花瓷碗碰出叮当脆响。小妹趴在井台边教小萍翻花绳,红头绳在手指间穿梭成网,兜住漏下来的细碎阳光。

王科宝摸回里屋,凉席上摊着本翻开的《物理习题集》。窗台上的三五牌座钟指向一点三刻,秒针走动时发出细密的咔嗒声。他忽然瞥见大妹藏在枕头下的《林海雪原》,书脊都磨得起毛了——这丫头,准是半夜打着手电偷看的。

院墙外传来收破烂的吆喝声,拖着长调的"破铜烂铁拿来卖"惊醒了看门的老黄狗。狗吠声里混着王建设的鼾声,从主屋敞开的窗户飘出来,像台老旧的鼓风机。

三点钟的光景,日头稍稍偏西。王科宝拎起书包往外走,胶鞋底蹭过门槛时带起一蓬灰。巷子口的梧桐树上,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吊嗓子。他回头望见大妹扶着自行车出来,车铃铛上系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直打转。

路过煤炭厂子弟小学时,下课铃突然炸响。穿海魂衫的孩子们涌出教室,塑料凉鞋踩得煤渣路啪啪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追着纸飞机跑,差点撞进王科宝怀里。纸飞机擦着他耳朵飞过,机翼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看着点路!"大妹伸手拽住小姑娘的后领。那孩子一溜烟跑远了,辫梢的红头绳松垮垮荡着,像条欢快的小鱼。王科宝突然想起小萍怯生生的模样,也不知下回见面时,小妹能不能教会她全套的翻花绳。

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新添了高考倒计时,彩色粉笔描的数字张牙舞爪。顾晓然正在给钢笔灌墨水,蓝黑液体顺着玻璃管往下淌,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见王科宝进来,她扬了扬手里的《武林》杂志:"这期讲武当剑法,你要不要学两招防身?"

丁宇踩着上课铃冲进来,圆领衫后背湿透一大片。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知道吗?南巷口游戏厅新进了台街机"话音未落,物理老师夹着卷子闯进来,袖口新鲜的油墨蹭在门框上,留下道黑乎乎的印子。

夕阳把教室染成橘红色时,王科宝在草稿纸上画了个踩风火轮的哪吒。墨水顺着纸纹晕开,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丁宇在后排睡得直流口水,课本上粘着片槐花瓣,像枚褪色的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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