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和小妹的作业本刚塞进书包,碗底还剩着口稀饭就往外窜。小妹的塑料凉鞋在石板路上踢踏响,辫梢上系的红头绳一颠一颠的。陈叔叔家房顶上支棱着根老高的天线杆子,活像插着根避雷针——整个家属院就数他家那台12寸黑白匣子招人稀罕。
王科宝蹲在厨房门口啃完最后半块贴饼子,油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客厅里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刚打过蜡,车铃铛擦得锃亮。陈素芳端着针线笸箩从里屋出来,瞅见儿子又在摸车座垫,忍不住唠叨:"当心沾了灰!"
"妈,我去趟十字街。"王科宝推着车往门外挪,"丁宇说拍证件照要穿白衬衫,我上他那儿借个熨斗。"
丁家巷拐角的老槐树底下,丁宇正撅着屁股擦车轱辘。蓝布工作服后背上洇出汗渍,活像趴着只癞蛤蟆。"来啦?"他头也不抬,"等我抹完这轱辘,别蹭脏你裤子。"
王科宝倚着门框打量院里的葡萄架,青果子还没拇指大。丁家奶奶坐在藤椅里打盹,蒲扇滑落在膝盖上,老猫蜷在脚边舔爪子。
"赶紧的,李明该等急了。"王科宝用脚尖踢了踢车支架。丁宇猛一抬头,脑门磕在车把上,疼得直抽气:"嘶——你丫催命呢!"
十字街照相馆二楼飘着显影水的酸味儿。李明蹲在小人书摊前翻《铁道游击队》,摊主老大爷摇着蒲扇赶苍蝇。"班长!"丁宇老远就嚎了一嗓子,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
"说了别叫班长!"李明耳根子泛红,书摊前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吃吃直笑。他慌忙起身,裤兜里钢镚叮当响:"快上去,老孙头五点准时收摊。"
木楼梯踩上去吱呀响,摄影师老孙头正在给海鸥相机换胶卷。玻璃橱窗里摆着样板照,穿中山装的男人绷着脸,活像谁欠他二斤粮票。
"头往左偏点,下巴收收。"老孙头钻进黑布蒙着的相机后头,手指头比划着,"哎对,眼神要有光!"镁光灯"嘭"地炸开白烟,王科宝眼前直冒金星。
丁宇对着墙上的破镜子挤眉弄眼:"我这发型像不像《庐山恋》里的郭凯敏?"他沾着唾沫把刘海捋成波浪卷,活像顶了个鸡窝。
"像村口二傻子。"李明憋着笑,从帆布包里摸出梳子,"借你沾点水,别跟狗啃似的。"
街角的国营理发店飘着肥皂味儿,穿白大褂的阿姨正给客人刮脸。李明表姨烫着大波浪,发卷用五颜六色的发卡固定着,活像顶了个鸟窝。
"小赤佬长这么俊!"表姨抖开围布往王科宝脖子上一勒,"阿姨给你修个时髦的,保准小姑娘追着跑。"推子贴着后脖颈凉飕飕的,碎头发渣子掉进衣领里直痒痒。
丁宇瘫在长条椅上嗑瓜子,脚边积了堆瓜子壳。"长得帅了不起啊?"他酸溜溜地嘟囔,顺手把瓜子皮往李明那边踢。
"你懂啥,这叫门面!"表姨的剪刀在王科宝头顶翻飞,"上个月申影厂来选角,有个小伙就剪这个头"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探头问:"能烫头发不?"表姨手里的推子差点戳到王科宝耳朵:"要介绍信!单位公章盖红戳的!"
王科宝摸着新剃的青皮鬓角,后脑勺跟摸了砂纸似的剌手。镜子里的小伙精神得像棵小白杨,就是脖子后头让推子剌出道红印子。
"姨,回城的事有信儿没?"李明压低嗓子问。表姨擦推子的手顿了顿,毛巾在搪瓷盘里溅起水花:"你表舅说住房紧张,让再等等"话没说完,给客人洗头的老郑突然咳嗽起来。
丁宇凑过来插嘴:"要我说就杀回申海,住亭子间也"被李明一胳膊肘怼在腰眼上,疼得直抽冷气。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供销社时,丁宇非要买汽水显摆。玻璃瓶盖"嘭"地起开,橘子味儿的气泡直往鼻子里钻。王科宝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李明:"你表姨手艺这么好,咋没自己开个店?"
"国营单位谁敢动?"李明舔着瓶口的糖渍,"上回街道办老刘想摆修鞋摊,让市管会追着跑了三条街。"
家属院飘出炝锅的香味,陈素芳正在煎带鱼。王科宝推车进院时,小妹蹲在葡萄架底下逗蚂蚁,新买的粉色凉鞋沾了泥点子。
"又野哪去了?"陈素芳举着锅铲探头,"你爸同事捎来两斤毛线,说是让你织围巾"
"妈!"王科宝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我一大老爷们织哪门子围巾!"
王建设戴着老花镜在里屋修收音机,零件摊了满桌。"过来搭把手。"他头也不抬,"把这电容焊到"
话没说完,院门口传来丁宇破锣似的嗓子:"科宝!胖子说文化宫放《佐罗》,去占座啊!"
陈素芳举着锅铲追到院门口,三个少年早蹬着车窜出老远。车铃铛叮铃铃响过粮油店,惊起路边打盹的野猫。暮色里的家属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谁家收音机正放着《边疆的泉水清又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