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画到一半,忽然有纸团从走廊窗户砸进来。黄老师探进半个身子招手,两个人在门口咬着耳朵嘀咕。王科宝正拿钢笔戳橡皮玩,忽然看见程老师转身时眼镜片反光,嘴角翘得像月牙。
"安静!"程老师拿黑板擦敲讲台,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咱们班出了两个省奥数尖子。"教室里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向后排,电风扇在头顶吱呀转圈。
顾晓然捏着铅笔的手顿了顿,橡皮滚到过道里。王科宝弯腰去捡,听见自己的名字混在风纪委员李明的嗓门里:"前两名是王科宝、顾晓然!"掌声炸雷似的响起来,后排几个男生跺脚起哄,震得窗台上麻雀扑棱棱飞走。
丁宇拿胳膊肘猛撞同桌:"宝哥牛逼啊!"王科宝耳朵尖发烫,低头假装翻书。忽然前桌飘来句"不愧是沧海兄",全班哄堂大笑。黄老师扶着门框探头:"什么沧海?"这下连走廊里扫地的校工都跟着乐。
程老师敲了三次讲台才压住场子,粉笔头精准砸中笑最欢的孙自立。王科宝盯着课本上的几何图,余光瞥见顾晓然把碎发别到耳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马尾辫上洒金粉。奖状周五才到,这会儿倒先在心里描起金边来。
放学铃响时丁宇已经蹿到门口:"我请客!西门老刘家鸡汤面!"三个书包在车棚叮当乱撞,顾晓然的车铃铛缺了个簧,丁宇非要拿红绸子给她系上。
面馆灶台冒着白汽,老板抻面的胳膊肌肉虬结。阳春面在青花碗里卧成月牙白,浇两勺黄澄澄的鸡汤,撒把翠绿葱花。丁宇往碗里挖了三勺辣椒酱,呛得直擤鼻涕。王科宝把萝卜干嚼得嘎嘣响,忽然听见顾晓然说:"印刷厂要搬新机器了。"
巷子里的石板路硌得车轱辘直跳,丁宇反坐在后座跟顾晓然贫嘴:"周叔那有台德国印刷机,铅字码得跟麻将牌似的。"话没说完顾晓然突然加速,凤凰车嗖地超过去,蓝裙摆扫过王科宝车把上的红绸子。
印刷厂铁门锈迹斑斑,梅花拄着拐杖在门口点货。丁宇蹿下车就去扶她:"腿还疼不?上回给你的连环画看完没?"王科宝抬头望见二楼窗户开着,周主任的军帽挂在晾衣绳上晃悠。
车间里油墨味冲鼻子,周主任趴在裁纸台上打呼噜。顾晓然敲了敲铁皮柜:"叔,醒醒!"老头一个激灵蹦起来,军帽差点掉进油墨桶。听说要送货进城,立马掏出印章往单子上盖,印泥蹭到袖口也顾不上。
王科宝数钱时闻见顾晓然身上的檀香味,跟油墨味混在一起怪好闻的。周主任突然问顾晓然:"真要转户籍?"铁皮风扇把这句话吹散在机器轰鸣里。顾晓然低头理了理书包带:"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回去时太阳西斜,丁宇在后座扭成麻花:"梅花说新到了批彩印年画,下回带你去挑。"王科宝猛蹬脚踏板超车,车链子咔咔响着抗议。护城河边的柳条拂过顾晓然肩膀,她忽然回头笑:"沧海兄,你车铃铛掉了!"
拐进胡同口时撞见卖冰棍的老太太,木箱子上棉被冒着冷气。丁宇嚷嚷要请客,三个脑袋凑在冰棍箱前挑花了眼。顾晓然咬着小豆冰棍,突然说:"其实我投过稿。"糖水滴在书包上结成亮晶晶的印子。
路灯亮起来时各回各家,王科宝在楼道口碰见收破烂的老孙头。三轮车上摞着旧课本,最上面是本《数学习题集》,封皮用修正液涂改过名字。他盯着那个被划掉的"孙"字发了会儿呆,掏五毛钱把书买下来。
晚饭时陈素娘特意炒了鸡蛋,王建设多喝了二两散装白酒。小妹把奖状的事嚷嚷得全楼都听见,对门张婶端来碗腌黄瓜道喜。王科宝扒着饭听父母商量周五穿啥,突然想起顾晓然转户籍时抿嘴的样子。
后半夜月光透过纱窗照在缝纫机上,王科宝摸黑翻那本旧习题集。书页间夹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画满歪扭的猪头,某个角落写着"大堂伯王德发是王八蛋"。他摸出打火机把纸烧成灰,看烟灰打着旋儿飘出窗外。
周五清晨下起毛毛雨,操场积水里泡着零星的梧桐叶。程校长难得穿中山装,别着钢笔在主席台上咳嗽。奖状烫金字在雨里泛潮,顾晓然接证书时睫毛上沾着水珠。王科宝在掌声里嗅到油墨香,忽然想起印刷厂那台老机器。
散会后丁宇蹿上领操台学领导挥手,被江主任拎着耳朵拽下来。顾晓然把奖状卷成筒插在书包侧兜,蓝布书包立刻支棱起个金灿灿的角。王科宝把证书塞给陈素娘时,看见她偷偷用袖口擦眼角。
午饭时孙自立凑过来借笔记,运动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吱扭声。王科宝把旧习题集推过去:"送你。"孙自立盯着涂改过的封面,脖子渐渐涨成猪肝色。后排突然传来丁宇的怪叫:"宝哥!梅花给咱们留了年画!"
放学前忽然起风,车棚铁皮顶哗啦啦响。顾晓然单脚支着车等他们,裙角被风吹得翻飞。丁宇在后座挥舞卷成筒的年画:"周叔说这是最后一批铅印年画!"画上的门神瞪着铜铃眼,朱砂红在暮色里格外鲜艳。
骑到护城河拐弯处,顾晓然忽然刹住车。河面上漂着盏荷花灯,烛火在波纹里明明灭灭。丁宇嚷嚷要去捞,被王科宝踹了脚后座:"那是人家放的许愿灯!"顾晓然望着漂远的灯火,轻声说:"我许的愿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