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科宝撸起袖子嚷了一嗓子:"放着我来!"堂屋门槛上积着层灰,他爹王建设跷着二郎腿坐藤椅里,搪瓷缸里的茶垢得有半指厚。八仙桌上摆着盘炒南瓜子,王建设边嗑边笑:"养儿千日总算派上用场,这粗活就该小子干。"
厨房传来锅铲敲铁锅的哐当声,陈素娘系着蓝布围裙探出头:"老东西还好意思说?快把西屋纱门搬出来!"墙角的蜘蛛网晃了晃,掉下只干瘪的苍蝇。王建设脖子一缩,趿拉着塑料拖鞋往柴房挪,后脑勺翘起撮白头发。
柴房门口堆着劈好的木柴,王科宝掀开油毡布,霉味混着樟脑丸直冲鼻子。纱门斜靠在墙角,绿漆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陈素娘拎着铁皮桶过来,抹布往冷水里浸得哗啦响:"得先拿碱水刷干净,要不蚊子能钻进来开大会。"
王科宝蹲着帮忙拆合页,铁锈渣子簌簌往下掉。忽然想起二十年后那种带磁铁的纱帘,往门框上一贴就能用。这年头还都是笨重的木头框,冬天拆下来能当晾衣架使。他手指头无意识地在灰土地上画,磁铁缝在布边里,再弄点暗扣
"发什么愣呢?"陈素娘拿抹布抽他膝盖,"去把水管子接上。"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件的确良衬衫,风一吹鼓得像帆。王科宝拧开水龙头,铁管子突突跳着喷出水柱,惊飞了在墙根啄食的芦花鸡。
晚饭是韭菜盒子就玉米糊,王科宝咬着筷子头走神。纺织厂要是能接这个活,妈说不定能当个车间主任?可别让人抢了功劳他盯着碗沿的豁口,忽然听见他妈问:"还要添不?"
趁着洗碗的功夫,王科宝蹭到厨房门口:"妈,我想弄辆自行车。"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陈素娘擦碗的手顿了顿,搪瓷盆在碗柜里摞出脆响。
"丁宇他爸不是在商业局么?"王科宝扯过抹布擦灶台,油渍凝成个地图,"上回卖磁带挣了二百多,够买辆凤凰的。"其实挣了三百五,但他故意少说。窗台上晒着的干辣椒红得晃眼,陈素娘突然转身戳他脑门:"别是走歪门邪道了吧?"
王科宝哎哟一声,顺势搂住他妈肩膀。陈素娘身上有股油烟混着百雀羚的味儿,袖口磨得起毛边。"正经营生!"他从裤兜掏出五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这您收着,给大妹买双凉鞋。"钞票还带着体温,陈素娘眼眶倏地红了。
夜深人静时,王科宝趴在缝纫机台上写写画画。台灯罩着报纸,光线昏黄得像老照片。笔记本上画着磁吸纱帘的草图,边角写着"尼龙搭扣""稀土磁铁"。突然听见外屋王建设打呼噜,他赶紧把纸撕下来团成球,准头十足地扔进煤球筐。
第二天晌午头,印刷厂铁门晒得烫手。周主任正拿草帽扇风,看见王科宝就笑:"小财神爷又来啦?"仓库里堆着最后三十盘磁带,纸箱上印着"青禾县印刷厂"的蓝戳。王科宝掂了掂分量:"劳驾直接送方军音像店,尾款我下午结。"
路过肉联厂时飘来股腥臊味,铁门里走出个穿胶皮围裙的胖子。王科宝眯着眼认了会儿,突然喊:"包子!"那人浑身肥肉一颤,转过油光光的脸——正是小学同学包俊。
"哎哟喂!"包俊拎着半扇猪肉愣在原地,"这不是王大学霸么?"围裙上沾着暗红血渍,指甲缝里嵌着肉渣。王科宝递上根大前门,顺势帮他抬猪肉:"听说你在屠宰车间?"
包俊嘿嘿笑着露出豁牙:"混口饭吃呗。"猪肉在案板上砸出闷响,王科宝瞥见冷库铁门开着,白雾里挂着整排猪腿。他突然压低声音:"帮我留意个人,你们厂里王副科长"
话音未落,后脖颈突然凉飕飕的。大堂伯王德发正背着手踱过来,中山装口袋别着两支钢笔。包俊立刻挺直腰板:"王科长!"王科宝低头假装系鞋带,听见皮鞋声咯噔咯噔走远,才敢喘口气。
傍晚蹲在丁宇家院门口,王科宝拿石子画自行车。丁宇他爸的永久牌二八大杠靠在墙根,车铃铛锈得发黑。丁宇攥着张自行车票出来,肉乎乎的手直抖:"千万别让我爸知道!"
月光爬上电线杆时,王科宝正在试新车。链条咔啦咔啦响,车把上缠着红绸子。他故意从陈素娘面前骑过,车铃铛叮铃铃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陈素娘举着锅铲追出来:"慢点骑!别摔沟里!"
深夜躺在床上,王科宝摸着手腕上的上海表盘算。磁带生意赚的三百多还剩大半,得找新门路。忽然听见外屋父母压着嗓子吵架,隐约传来"纺织厂要裁员"的字眼。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月光把纱门影子投在墙上,像张密密的网。
第二天大清早,王科宝揣着磁吸纱帘的图纸往纺织厂跑。门卫老头正在听收音机,豫剧唱得撕心裂肺。车间里缝纫机嗡嗡响得像群蜜蜂,陈素娘戴着白袖套在验布,日光灯管在她头顶滋滋闪。
"妈!"王科宝扒着铁门喊,"跟您说个事儿!"陈素娘小跑过来,手指头还沾着蓝粉笔末。图纸在窗台上铺开,王科宝比划着讲解,冷不防被车间主任撞见。那是个烫卷发的胖女人,胸牌上写着"刘玉梅"。
"小陈啊,这是你儿子?"刘主任捏着图纸眯起眼,"年轻人想法挺多嘛。"突然伸手拍王科宝肩膀,"礼拜天带来厂里,咱们详细聊聊?"陈素娘紧张得直搓围裙边,王科宝却瞅见刘主任眼底的精光。
回家路上经过百货商店,王科宝用粮票换了半斤水果糖。剥开颗塞嘴里,甜得眯起眼。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他突然想起前世母亲下岗后摆地摊的模样,攥糖纸的手紧了紧。
当晚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这回画的是组合家具设计图。丁宇给的自行车票夹在字典里,隐隐透出油墨香。外屋传来缝纫机哒哒声,陈素娘在赶工给他做新衬衫,说要体面地去见刘主任。
礼拜天纺织厂休息日,车间里静得能听见日光灯电流声。刘主任泡了杯高沫茶,茶叶梗在杯底竖成个小树林。王科宝掏出改良版图纸,磁吸扣换成暗扣,边角缝上碎花布。"这花样眼下最时兴,"他指着上海牌的挂历,"广州那边都穿喇叭裤了。"
刘主任的胖手指在桌上敲鼓点,突然问:"小陈,你儿子读高几了?"陈素娘差点打翻茶缸,"开、开学高二。"王科宝突然插话:"要是成了,这专利算厂里的,但我妈得当技术指导。"
交易达成时已近中午,刘主任非要请吃食堂。红烧肉泛着油光,王科宝扒着饭盘想,得赶在仿制品出来前赚够第一桶金。陈素娘把肥肉都挑给他,自己就着菜汤啃馒头。
下午去方军店里结账,玻璃柜台摆着新进的邓丽君磁带。方军笑得见牙不见眼:"下回有啥新点子记得兄弟!"王科宝摸着崭新的大团结,忽然问:"能弄到电子表不?"
夜幕降临时,王科宝蹲在院门口擦自行车。车圈亮得能照见月亮,铃铛擦得金光闪闪。陈素娘纳着鞋底陪他,线绳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妈,"王科宝突然说,"等赚了钱,咱家也买台彩电。"陈素娘噗嗤笑了,针尖在头发上蹭了蹭:"能先把你爹那破藤椅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