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站的日子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与内里的暗流涌动中度过。顾白大部分时间留在自己的居所,看似研究那枚魂引石,实则不断巩固力量,并通过青萝密切关注着内外动向。妖姬的身体在药物和强制休息下略有起色,但精神依旧萎靡,如同惊弓之鸟,对顾白的存在既恐惧又无法摆脱,那种扭曲的依赖在寂静中悄然滋长。
度法祭司则显得异常忙碌,时常不见踪影,美其名曰勘探地形、推演阵法,但顾白能感觉到,老狐狸的气息与葬魔渊深处那股令人不安的悸动联系越发紧密。
真正的波澜,起于一个看似寻常的黄昏。
青萝照例为顾白送来晚膳,在摆放碗筷时,她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顾客卿,今日清理外围时,在东北角第三块界碑下,发现了这个。”她袖口微动,一枚用普通石子包裹的细小玉简滑入顾白掌心,触之冰凉。
顾白面色如常,继续用餐,神识却已扫过玉简。玉简内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清秀却带着一丝急迫的字迹:“魂石何用?欲知详情,明夜子时,裂谷东侧风蚀岩。”
消息来了。苏婉清终于按捺不住,主动接触了青萝,并传递了信息。她选择青萝作为传信人,既是试探青萝的立场,也是看准了青萝作为妖姬近侍,能最方便地接触到顾白。而她提出的见面地点“风蚀岩”,位于哨站与葬魔渊之间的一处险地,地形复杂,易于隐藏也便于撤离,显示出她的小心谨慎。
顾白指尖微动,那枚细小玉简化作齑粉。他心中冷笑,苏婉清果然上钩了,而且比他预想的更急切。她对“魂引石”的用途如此关心,几乎印证了她想借此物图谋阿白残魂的猜测。
“知道了。”顾白对青萝淡淡说了一句,仿佛只是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青萝低下头,默默退下。她知道自己卷入了一场危险的游戏,但无论是出于对妖姬处境的担忧,还是对顾白手段的敬畏,她都别无选择。
翌日,顾白依旧如常处理事务,与度法虚与委蛇商讨加固防御的方案,甚至“心血来潮”地指点了一下哨站阵法的几个薄弱环节,展现出的阵法造诣让几位魔族长老暗自心惊。他表现得一切如常,丝毫没有即将进行一场秘密会面的迹象。
妖姬隐约感觉到顾白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是通过锁魂链,觉得他那片冰冷的意识海似乎比平日更“活跃”一些,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这种未知让她坐立难安。
子夜将至,顾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哨站。他没有施展任何遁术,只是凭借对气息的完美收敛和对地形的熟悉,如同暗夜中的影子,向着东侧裂谷的方向潜去。
风蚀岩是一片由千年风沙雕琢出的奇异石林,怪石嶙峋,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无数蛰伏的怪兽。顾白抵达约定地点,选了一处背风且视野开阔的巨石阴影下站定,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他并未等待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便如同月下精灵般,悄然出现在对面一块高耸的岩石上。苏婉清依旧是一身素白仙裙,但在魔域夜色映衬下,少了几分圣洁,多了几分清冷与诡秘。她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埋伏后,才将视线落在阴影中的顾白身上。
“顾客卿果然守信。”苏婉清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缥缈。
“苏圣女相邀,顾某岂敢不来。”顾白从阴影中缓步走出,月光照亮他苍白而平静的脸庞,“只是不知圣女对那块石头,为何如此感兴趣?”
他直接切入主题,不给苏婉清太多迂回试探的空间。
苏婉清凝视着他,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但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只有一片淡漠。“明人不说暗话。”她压下心中的种种猜测,冷声道,“那魂引石虽非至宝,但对稳固残魂有奇效。顾客卿千方百计寻得此物,莫非真对那缕残魂上了心?还是说,另有所图?”
顾白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圣女以为呢?我该对那缕残魂抱有何种态度?是感激他给了我这‘替身’的机会,还是怨恨他让我陷入此番境地?”他将问题抛了回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苏婉清被他问得一滞。是啊,顾白对阿白的感情应该是极其复杂的。她深吸一口气,道:“过往恩怨暂且不提。我只问一句,顾客卿是否找到了利用此石,稳固甚至……增强那残魂之法?”
“略有心得。”顾白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些许距离,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苏婉清紧握的双手,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此法凶险,需特定环境与时机,且……非一人之力可为。”
“需要什么?”苏婉清下意识追问,身体微微前倾,透露出她的急切。
“需要至阴之地引动魂石之力,更需要……一缕同源的精纯魂力作为引子。”顾白缓缓说道,目光紧紧锁住苏婉清,“圣女与阿白旧识,仙魂纯净,若肯割舍一缕魂丝相助,成功率或可大增。”
这话半真半假。魂引石确实需要引导,但所谓“同源魂力”却是顾白杜撰,目的就是试探苏婉清的决心,并将她更深地绑上自己的战车。付出魂丝对修士而言绝非小事,会损伤元气,若苏婉清答应,便足以证明她对阿白残魂的执念有多深。
苏婉清脸色微变,眼中闪过挣扎。一缕魂丝,代价不小。但看着顾白那副“确有把握”的神情,想到阿白残魂可能重聚的希望,那股疯狂的执念再次压倒理智。
“若你真能办到……一缕魂丝,我可以给你。”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但眼神中却燃起了炽热的光芒,“但你必须立下心魔誓言,确保残魂无恙,并……最终交予我手!”
顾白心中冷笑更甚。果然,执念令人盲目。他面上却露出沉吟之色,半晌才道:“心魔誓言可以。但交予你手……需待我摆脱锁魂链,离开魔域之后。在此期间,残魂需由我掌控,以确保‘合作’顺利进行。否则,我如何信你事后不会过河拆桥?”
他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实则充满控制欲的条件。
苏婉清死死盯着他,权衡利弊。最终,对残魂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好!我答应你!但你若敢耍花样,我天刑宗必让你神魂俱灭!”
交易达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脆弱的、各怀鬼胎的同盟气息。
“既如此,便请圣女静候佳音。时机成熟,我自会通知你。”顾白说完,不再多言,身形缓缓后退,重新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苏婉清独自站在岩石上,望着顾白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这次会面,她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并且感觉主动权似乎正悄然向顾白倾斜。那个替身,比她想象的要难缠得多,也……危险得多。但一想到阿白残魂可能复苏,她又觉得一切冒险都是值得的。
只是,她并未察觉,在顾白提出需要她“魂丝”的那一刻,在她毫不犹豫答应的那一刻,某种微妙的情感转移,已经悄然发生。她开始为了“阿白”,与这个危险的“替身”进行更深层次的捆绑,而这种捆绑,正在不知不觉间,让她关注的焦点,从遥远的过去,更多地投向了这个真实存在于眼前的、复杂而强大的男人。
风蚀岩重归寂静,只有夜风呼啸而过,卷起沙尘,掩盖了方才暗流涌动的痕迹。而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