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言沉浸在悲痛中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他用手背抹了把脸,再看向温初初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那里面掺杂着对故人的追思、无尽的遗撼,以及一种近乎移情般的郑重与亲近。
“孩子,”他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沉重,“你既然是清音的学生,那便与我的弟子无异。这清心莲和血玉参,你务必收下。”
他拿起那个油纸包,不由分说地重新塞回温初初手中,这次的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音在植物药理上的天赋远胜于我,她既选中了你,将知识倾囊相授,便是认可了你的资质。这两种药材,当年我与她一同在恩师门下学习时,也曾共同培育过。如今,就当是……完成她未竟之事,将师门的一点东西传承下去吧。”
他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将温初初直接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并且抬出了已逝的柳清音和师门传承。
温初初握着那包种子,感觉掌心一片滚烫。
她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再推辞不仅不合时宜,反而更惹人怀疑。秦怀言这番“认亲”,固然是出于真情,但也彻底将她架了起来。她若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甚至可能让人怀疑她与柳清音关系的真实性。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秦怀言殷切而悲伤的目光,终于不再推拒,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秦教授,我答应您,我会尽力试试。”
秦怀言见她收下,灰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连声道:“好,好孩子!这就对了!”
他又仔细叮嘱了一些培育的要点,比如清心莲喜阴凉湿润,血玉参畏寒怕涝等等,温初初都一一认真记下。
这场意外的“认亲”让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又有些微妙。
王慧娟适时地招呼大家去餐厅准备开饭,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大过年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饭菜都准备好了,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
林姝玉也赶紧拉着温初初起身:“对对对,吃饭吃饭!初初,今天我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众人移步餐厅。
席间,秦怀言的情绪平复了许多,但对温初初的态度已然是十足的亲近与关照,不停地给她夹菜,询问她的学习生活,俨然一副长辈模样。林振武和王慧娟看在眼里,对温初初也更多了几分看重。
沉钰话依旧不多,只偶尔在林振武或秦怀言问及他时,才简短地回答几句,目光倒是会时常不经意地落在温初初身上。
温初初感受到他的目光,尽量表现得坦然,对着他笑笑,随后专注于眼前的饭菜和与林姝玉、秦怀言的交谈。
她心里有些发麻,总感觉自己好象被推着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这顿饭,温初初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秦怀言又拉着温初初说了好一会儿话,主要是关于柳清音生前的一些琐事,似乎想从她这里拼凑出师妹最后岁月的痕迹。温初初凭借着原主模糊的记忆和自己谨慎的措辞,勉强应对着。
直到下午,秦怀言和沉钰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秦怀言又特意对温初初道:“丫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难处,都别客气!那两种药材,你慢慢琢磨,不急,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
“谢谢秦教授,我会的。”温初初乖巧应下。
沉钰站在秦怀言身旁,待秦怀言说完准备离开后,才抬步走到温初初面前。
高大的身影将面前的小姑娘完全笼罩,他垂眸看着那双微微睁大的、带着些许迷茫的清澈眼眸,嘴角无意识地轻轻翘起。
沉钰没有说话,只是从中山装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那盒子是深蓝色的,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新年礼物和生日礼物。”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言简意赅。
温初初愣住了,看着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托着的丝绒盒子,没有立刻去接。
秦怀言的礼物尚且可以说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和“师门”关照,沉钰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之间已经到了熟络到可以互赠新年礼物的地步了吗?
林姝玉在一旁好奇地探过头,林美华和王慧娟也投来略带讶异的目光。连准备去送客的林振武和林霆烨都停下了脚步。
“沉大哥,这……”温初初迟疑着开口,“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沉钰神色未变,只是将盒子又往前递了半分,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之前的木镯……是我不对。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相似的。这个也算我的歉意,拿着吧。”
秦怀言见状,在一旁捋着不存在的胡须,笑眯眯地帮腔:“初初丫头,收下吧。这小子难得会给人准备礼物,别驳了他的面子。”
林美华也轻轻碰了碰温初初的骼膊,低声道:“初初,沉同志一番心意。”
看到大家都叫她收下,温初初浅笑着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盒子入手微沉,带着他指尖残留的一丝凉意。
“谢谢沉大哥。”她低声道谢,面上装的腼典徨恐,心里倒是挺高兴的。这可不是她上赶着沾沉家的光,是他自己主动送的。
沉钰看清她眼底的欣然,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抿唇压住上扬的嘴角,转身与林振武、秦怀言他们一同朝外走去。
直到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温初初才感觉彻底松了口气。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丝绒盒子,眉眼弯弯。
“初初,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呀?”林姝玉迫不及待地凑过来,满脸好奇。王慧娟和林美华也含笑看着她。
温初初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打开了盒盖。
里面黑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只木手镯。
这只木镯与林霆烨送的那只细巧简约的缠枝花纹银镯截然不同。
它通体呈现一种深沉的紫褐色,木质细腻温润,泛着一种幽暗内敛的光泽,仿佛历经了漫长岁月的沉淀。镯身比寻常手镯要稍宽一些,造型古朴大气,没有过多繁复的雕刻,只在镯面边缘浅浅地勾勒出几道流畅的云纹,线条简洁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道和韵味。
更奇特的是,这木镯散发着一种极其清淡、若有若无的冷香,不象是任何一种她熟悉的香料,倒象是某种古木本身的味道,初闻清冷,细品之下又有一丝极淡的甘醇,吸入肺腑,竟让她因方才情绪起伏而有些纷乱的心神莫名地安宁了几分。
“哇,是木镯!”林姝玉惊叹,小心翼翼地问,“初初,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当然。”温初初点点头。
林姝玉轻轻拿起镯子,入手便是一怔:“咦?看着厚重,怎么拿着这么轻?而且……好舒服的感觉,凉丝丝的,但不冰手。”
王慧娟也凑近看了看,她见识广些,端详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说:“这木质……看着象是沉香木?但又不太一样,颜色更深,纹路也更内敛。沉同志这礼物,怕是费了心思的,不象是一般供销社里能买到的。”
林美华看着那镯子,又看看温初初,眼神有些担心,最终还是温和地笑了笑:“沉同志有心了,这镯子很配你。”
温初初从林姝玉手中接过木镯,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木料时,一种难以形容的熟悉感和亲和感悄然滋生,仿佛这镯子天生就该属于她。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跳。
“初初,你快戴上试试看嘛!”林姝玉在一旁催促。
温初初压下心头的疑虑,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中,将木镯套进了左手腕。镯子的内径打磨得极其圆滑,戴上时顺滑贴合,不松不紧,仿佛量身定做。那清冷的木质香气似乎更清淅了一些,萦绕在腕间,让她闻着特别的舒服。
“真好看!”林姝玉捧场道,“这颜色和纹路,显得你手腕更白了,而且有种……嗯……说不出的气质!”
王慧娟也笑着点头:“是不错,阿钰眼光很好。”
温初初抚摸着腕间的木镯,触手生温,那丝若有若无的冷香似乎能通过皮肤,缓缓渗入血脉,让她心神宁定。她抬起头,对她们露出一个乖巧开心的笑容。“恩,我很喜欢,谢谢沉大哥。”
【丫头,福缘不浅呐。】归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