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华没有理会他而是把目光转向苏心怡,那眼神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种冰冷的、看透一切的疲惫:“心怡妹子,这几年,我们温家帮衬你们娘俩,自问从没图过什么回报。老温他念着和你亡夫战友一场的情分,我也可怜你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能搭把手的,从来没吝啬过。”
苏心怡被林美华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抹着眼泪:“嫂子的大恩大德,我、我都记在心里……”
“记在心里?”林美华轻轻打断她,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记在心里,就是背着我,不停地和老温诉说困难,让老温一次又一次地瞒着我,把家里的钱、粮票,甚至是我都舍不得给孩子们多做新衣的布票,都掏给了你们?”
林美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象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苏心怡的伪装。
“不是的……嫂子,你误会了……”苏心怡慌忙抬头,泪眼汪汪地看向温卫国,寻求帮助,“温大哥,你快跟嫂子解释解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太难了……”
温卫国张了张嘴,看着妻子冰冷的侧脸,又看看哭成泪人的苏心怡,喉咙里象是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解释?怎么解释?说他看不得战友的遗孀受苦?说他不忍心看着小军穿破鞋?这些理由在妻子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林美华没等来温卫国的解释,似乎也并不期待。她只是继续看着苏心怡,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奇异的好奇:“心怡妹子,我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你每次来,都是这一套说辞,哭穷,哭命苦,哭孩子可怜。一次两次,是真心酸,听得人想落泪。可次数多了……你不觉得腻吗?”
苏心怡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的难堪和慌乱。
“还是说,”林美华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刀,“你就认准了老温吃这一套?认准了他心软,重情义,看不得眼泪,所以你就能一次次地用眼泪,把我们家的东西,都哭到你口袋里?”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苏心怡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被侮辱的颤斗,“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啊!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无依无靠……我除了求温大哥,我还能求谁?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小军饿死冻死吗?我知道,我现在是拖累,是你们的麻烦……我走!我现在就带着小军离开军区,离开家属院!再也不碍你们的眼!”
说着,她猛地站起身,作势就要去拉小军,动作幅度极大,带着一种表演式的决绝。
温卫国赶紧冲上去拦着了。
“心怡!你这是干什么!孩子还小,你能走到哪里去!”温卫国一把拉住苏心怡的骼膊,语气又急又愧,“美华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就是心里有气,说话冲了点!”
苏心怡被他拉住,挣扎了几下,便顺势软倒下去,捂着脸痛哭失声,声音凄婉绝望:“温大哥……你让我走吧……我活着除了招人嫌……还有什么意思……嫂子说的对……我就是个只会哭穷讨嫌的寡妇……我还不如死了干净……也省得带累你们夫妻失和……我对不起成松啊……”
小军见妈妈哭得撕心裂肺,又要走,吓得死死抱住妈妈的腿,放声大哭:“妈妈!不走!妈妈别走!哇——”
孩子尖锐的哭声和女人绝望的哀泣混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屋顶。
温卫国看着这混乱凄惨的场面,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乱如麻,愧疚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徒劳地拍着苏心怡的背,语无伦次地安慰:“别胡说!什么死啊活的!没人嫌你!有我在,总能想办法……”
他说着,求助似的看向林美华,眼神里带着恳求,希望妻子能说句话,哪怕只是暂时平息这场面也好。
林美华看着眼前这幕闹剧,看着丈夫那左右为难、既心疼外人又愧对家人的模样,看着苏心怡那看似崩溃实则精准拿捏的姿态,一直强压着的怒火和积攒了数年的委屈,终于冲破了那层冰冷的平静。
她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腿再次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瞬间盖过了哭声。
温卫国和苏心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顿,连小军的哭声都小了些,抽噎着看向突然站起来的林美华。
只见林美华眼圈迅速泛红,但她没有象苏心怡那样嚎啕大哭,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满心的郁垒都吐出去。接着,她抬起手,用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揩去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然后,她看向了温卫国,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被伤透了心的颤音:“温卫国,你只知道她难,她可怜,她孤儿寡母活不下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并不宽敞的客厅,扫过那些简单甚至陈旧的家具,最后落回温卫国脸上。
“那我呢?我们的孩子呢?我们就不难?不可怜?你每个月把津贴大半都给了别人,你想过家里柴米油盐多少钱一斤吗?想过小虎是不是又长了个子,去年的衣服还穿不穿得下?想过小虎正是馋嘴的时候,看到别家孩子吃块糖,眼巴巴望着想要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