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窈还是第一次参加宫里的夜宴,她入宫时,宴会已经开始了。
银汉横斜,宫灯如昼,殿内的夜宴正酣。
殿顶琉璃垂珠映着烛火,淌下细碎金辉,照亮满殿绫罗珠翠。
鎏金酒樽与白瓷玉盏交错,琥珀色的佳酿倾入盏中,溅起细碎酒花,酒香混着案上蜜糕、鲜果的甜香,漫过殿内丝竹声。
顾窈按照宫女的指引,坐在末排,殿上大多都是皇亲国戚,她这样的从三品简直不够瞧。
梁承朝坐在最上首,两侧是一众妃嫔,说话间鬓边的明珠随笑语轻摇,再往下是几位亲王郡王,朝臣朝服上的绣纹在光影中流转。
李聿也在其中,坐在最舒服的位置,遥遥朝顾窈举杯。
顾窈有些拘谨,虽然看见了,却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身边的是梁荣安,瞧见顾窈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你是第一次参加宫里的宴会吧?”
顾窈笑得乖巧又谦逊,“殿下慧眼如炬。”
梁荣安吩咐人给顾窈倒了一杯酒,安慰道:“莫怕,南瀛使臣突然来访,他们如今正在打仗,皇兄是怕他们来找咱们借兵,才借着夜宴招待他们。召你来,也大约是看在信王兄的面子上,你只管躲在这里,没人会想起你的。”
顾窈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小公主不知道内情,她哪里是害怕在夜宴上出错,她怕的是南瀛使臣在夜宴上管她要钱。
顾窈抬眼望去,帝王执樽轻笑,群臣起身奉酒,觥筹相撞的脆响此起彼伏,与乐师指尖的琵琶、箫管相和。
南瀛时辰坐在最前排,眯着眼睛看舞姬跳舞。
舞姬旋身时,裙摆扫过案角,带起一缕清风,吹得烛火微微摇曳,朱唇轻启间,酒香与脂粉香缠在一起。
银汉横斜映朱宫,紫宸殿的夜宴已至酣处。
梁承朝端坐龙椅,墨黑锦袍上的金龙在烛火中似要腾飞,眸中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威仪。
阶下,一身深蓝色十二单衣的南瀛王子藤原正雄端立,乌发束以金冠,眉眼间藏着不加掩饰的贪婪。
一舞毕,舞姬们随着次序退场。
藤原正雄向梁承朝举杯,高声赞道:“圣上,臣下早听闻中原女子婀娜多姿,妩媚风情,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寂静。
文臣们眉头微蹙,这些使臣眼中的贪婪已经让人不适,就连王子说话都这般轻浮,实在让人不齿。
梁承朝神色一愣,却依旧从容执樽,浅酌一口道:“朕泱泱大国,山明水秀,风光绝俗,使臣眼中唯有舞姬翩跹,这般行径,岂是一国使臣的气度,徒增笑柄耳!”
藤原正雄的中原话已经算是尚佳,可还是难以读懂这样晦涩的长句,只好跟着举杯。
他身边的使臣匆匆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藤原正雄脸色一变。
他突然上前一步,故意摆出南瀛朝拜礼仪,双膝微屈,上身却不俯,手不触地,姿态傲慢。
“大梁天朝上国,富庶无双,素来重诺守信,某此番远渡而来,一则为瞻仰圣容,二则……确有难处想求陛下垂怜。”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语气谄媚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卑微:“某手中正有梁国大臣签署的欠条一份,署名用印俱在,圣上不会不认吧!”
他献宝似的把麻纸高高举起,佝偻着身子往前凑,几乎要把那叠脏污的欠条怼到朝臣眼前。
梁承朝微微蹙眉,长思立刻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欠条呈上。
他翻了几页,越看脸色越沉,目光如冰一般刮过顾窈和李聿的脸。
藤原正雄见状,愈发得寸进尺,“大梁人自诩礼仪之邦,最是众诺,南瀛人人皆知,圣上要么还清欠款,连本带利给黄金万两、粮草万石;要么……就借我十万雄兵,这欠条就一笔勾销!”
此言一出,满殿朝臣皆哗然。
李聿冷哼,“十万雄兵,就你们那弹丸小国,怕是连这十万将士的营房都安置不下,粮草都无从供给吧!”
他这话虽然说得混不吝,却正好叫群臣出了一口恶气。
再看那藤原正雄,被刺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跳脚道:“大梁莫不是想认账?这可是你们梁国大臣的亲笔!你看这押印,还有这签名!你们要是不认,就是欺瞒天下,丢尽天朝上国的脸!”
梁承朝目光落在最末尾的顾窈身上,“顾卿。”
顾窈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在他开口前,仰头灌下一杯,烈酒入喉,她也多生出几分勇气来。
她强压着心头的慌乱,躬身行礼,“臣在。”
梁承朝指尖敲了敲龙椅扶手,目光沉沉:“藤原王子手中的欠条,署名是你所签?”
顾窈直起身子,声音掷地有声,“回圣上,是臣亲笔所欠,樊城一案,无数女子被拐卖至南瀛,充作军妓,受尽折辱,臣不忍她们沦落异域,这才出此下策。”
李聿见状,搁下酒樽的动作带着几分力道,朗声道:“南瀛蛮夷,竟敢勾连我朝奸佞,贩我子民、辱我女子,其行卑劣,其罪滔天,欺我大梁太甚!”
他起身,拱手立于藤原正雄身侧,“臣这里人证物证俱在,还有南瀛将军签字画押,请圣上过目。”
藤原正雄脸色有些僵硬,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们理亏,若是大梁咬死了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他咬牙,只能硬着头皮撒泼:“无论如何,此欠条墨迹是真、印信是真,千真万确,岂容抵赖!你们分明是想赖账,莫非是要背信弃义,让天下人耻笑大梁无信?!”
顾窈神色冷峻,声音掷地有声,“王子慎言!我泱泱大国,国库充盈,岂会拖欠此等微末之资?王子放心,这黄金百两,我早已经派人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