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瓶汽水,到今天这个价值数千万的摊子。海哥,你一次又一次地雪中送炭。你说,商场上只有利益,没有兄弟。可你做的事,桩桩件件,都不是只为了利益。”
他伸出手指,却没有触碰那份天价的收购意向书,而是轻轻点在了那份略显单薄的回购协议上。
“外面的人,无论是华尔街的资本,还是卫斯理,他们看到的,是峰牌的利润,是这几千万的估值。”
“他们不懂。”
“他们不懂你陈海生这三个字,对我李子明意味着什么。”
李子明抬起头,直视着陈海生的双眼。
“所以,这个问题,你不用问我。”
“因为我相信,陈大哥你的为人,你的情义,远不止这几千万。”
话音落下,小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夜风似乎也停了。
只有老槐树的叶子,偶尔发出一声叹息般的轻响。
陈海生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紧闭着双眼,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克制而微微抽动。
李子明的话,没有一句是在谈钱,却字字句句,都在拷问他的内心。
许久,陈海生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起那份来自华尔街的收购意向书,狠狠地摔在地上。
“情义,情义!”
他低吼着,象一头被困的野兽。
“子明,情义不能当饭吃!我身后不是我一个人,是一整个家族,是几十个跟着我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他们也要过好日子!”
他一把抓起那份回购协议,拍在李子明面前。
“好,我陈海生就再疯一次!我信你说的情义!”
“协议在这里,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你拿钱来,峰牌还是你的!”
李子明的心,刚刚升起一丝希望,却又被接下来的话,瞬间打入冰窖。
他看着那份协议上白纸黑字的数百万金额,艰涩地开口。
“海哥,这笔钱……”
“我现在,拿不出来。”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陈海生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激动和挣扎,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他猜到了。
但他还是想亲耳听到。
“呵呵……”陈海生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干笑,他重新坐回石凳上,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没有去看李子明,只是幽幽地望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
“我那些族弟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傻子。”
“守着一句空话,跟真金白银过不去。”
李子明的心,被这句话刺得生疼。
他想解释,想说自己一定能想到办法,可是在那笔天文数字面前,任何的保证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小院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良久,陈海生再次开口,声音里再没有了刚才的激烈,只剩下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平静。
“一个月。”
李子明猛地抬头。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陈海生没有看他,依旧盯着那棵树,“一个月之内,你把协议上的钱凑齐,放到我面前。我陈海生二话不说,签字画押,股份全部还给你。”
他的话锋一转,变得冰冷而坚决。
“如果一个月后,钱不到位……”
“子明,别怪我这个当哥的不讲情面。为了我的家人,为了我手底下那帮兄弟,我只能选择对他们最有利的那条路。”
“到时候,无论是华尔街,还是卫斯理,谁的价高,我就卖给谁。”
这番话,再没有半分商量的馀地。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最后通谍。
李子明站着,一动不动。
他知道,这不再是生产和销售的战争了。
这是一场他从未涉足,也完全不熟悉的资本战争。
而他的对手,是华尔街的秃鹫,是背景深不可测的卫斯理。
他的全部筹码,只有这一个月的时间。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陈海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身,拉开院门,一步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身后,是那座沉寂的小院,和一场已经开始倒计时的豪赌。
“吱呀……”
院门被夜风带上,发出一声轻响。
李子明站在门外清冷的街道上,抬头望向被城市灯光染成昏黄色的夜空。
那扇紧闭的门,隔开的不仅仅是一个小院。
也隔开了他和陈海生之间,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纯粹岁月。
峰牌集团总部,顶层会议室的灯光依旧通明。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赵大刚、张援朝,还有刚刚从财务部赶回来的林建国,三个人围着会议桌,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在等。
等李子明回来。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
走进来的李子明,脸上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那种疲惫,不是熬夜加班造成的,而是一种心力交瘁后的空洞。
“子明,怎么样?”赵大刚最先沉不住气,猛地站了起来。
李子明没有回答,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也浇不灭他心里的那团火。
或者说,是那片冰。
“陈海生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
李子明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沉重。
“凑齐回购协议上的钱,他把股份还给我们。”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赵大刚和张援朝对视一眼,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同样的愕然和一丝…庆幸?
“那…那不是好事吗?”张援朝小心翼翼地问,“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只要海哥他……”
“如果一个月后,钱不到位。”李子明打断了他,将陈海生后面的话,原封不动地砸在了桌面上。
“他会把股份卖给华尔街,或者卫斯理。谁价高,就卖给谁。”
“什么?!”赵大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整个人都炸了。
“他陈海生怎么敢!他忘了当初是谁跟他一起……”
“大刚!”李子明低喝一声,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抱怨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赵大刚粗重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最终还是颓然地坐了回去。
整个会议室,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