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a号线”那几个字。
“生产部那边,你跟张援朝立了军令状。你就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把a号线的产能给我提上来,成本降下去。用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数字,告诉全厂的人,你林建国不是在纸上谈兵。”
李子明看着林建国。
“赵大刚他们是粗人,但他们不傻。他们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你让他填报表,他觉得你是在折腾他。但你要是能让厂子一天多生产几万瓶饮料,让他手里的货源源不断,他比谁都高兴。”
“用生产线的成果,来为销售部的改革铺路?”林建国瞬间就明白了李子明的意图。
“对。”李子明说,“这是阳谋。你赢了,你在厂里就有了威信,你再推行什么,阻力就会小很多。赵大刚他们再有意见,也得捏着鼻子认。因为你给公司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如果我输了呢?”
“你输了,这份销售改革方案,就永远锁进柜子里。”李子明给出了他的条件,“我也会向所有人承认,我请错人了。”
办公室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林建国看着李子明,片刻之后,他拿起笔,在那张流程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好。就这么办。”
这场差点让峰牌内核团队分崩离析的风波,在李子明的斡旋下,暂时平息了。
赵大刚没有再提离职,但他和他手下的销售骨干们,看林建国的表情,都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
而林建国,则彻底扎进了a号生产线。
厂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以林建国和他的助理为首,每天拿着秒表、记录本在车间里跑来跑去,记录每一个数据,分析每一个流程,他们被工人们私下里称为“报表派”。
而以赵大刚和销售部老人为首的另一拨人,则经常聚在一起抽烟,对着车间的方向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两声冷笑。他们坚信生产是靠经验和人的,不是靠几张破纸。他们是坚定的“江湖派”。
两派人马在厂区里碰了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径直走开。
整个峰牌食品厂,所有人的神经都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而线的另一头,就系在那条正在被改造的a号生产在线。
它将决定,这场“报表”与“江湖”的对决,谁会是最终的赢家。
一个星期,不长,也不短。
但在峰牌食品厂,这七天,每一分钟都过得格外煎熬。
a号生产线成了全厂的焦点。
林建国和他的两个技术员,天天泡在车间里,手里不是秒表就是记录本。他们把整条生产线拆解成了上百个工序,每个工序的时间都卡到秒。
张援朝则兑现了他的承诺,每天都到场,抱着骼膊站在不远处,活脱脱一尊铁塔。他不说话,就是看。他手下的老工人们有样学样,干活的时候,眼角馀光总往林建国那边瞟。
厂里的人自动分成了两派。
销售部那帮人跟着赵大刚,没事就聚在厂区门口抽烟,对着车间的方向指指点点。
“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造原子弹呢。”
“瞎折腾呗,生产还能靠纸上画画?做梦。”
而生产部的工人们,则在张援朝的沉默注视下,心情复杂地执行着林建国制定的新规程。
今天是第七天,是“军令状”到期的日子。
下午四点,a号线最后一批产品下线封箱。林建国派来的助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拿着最后汇总的数据单,快步走向办公室。
整个生产车间,机器的轰鸣声停了,所有人都没动,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张援朝和林建国。
李子明也来了,就站在人群外围。
林建国的助理走到几人中间,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手里的报告。
“a号生产线试点改革周总结报告。”
“试验周期:七天。”
“与改革前一周数据对比,生产效率方面,总产能由……提升至……”他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总计提升百分之十五点二。”
百分之十五点二。
这个数字一出来,人群里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张援朝抱着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了。
助理没理会这些,继续念。
“成本控制方面,原料损耗、水电消耗、单位包装成本综合计算,总成本降低百分之四点八。”
又一个数字。
“产品质量方面,经质检部门抽检统计,本周废品率……下降百分之七十。”
死寂。
车间里只剩下远处另一条产线传来的模糊噪音。。。
这三个数字,清淅得吓人,精准得不象是真的。
张援朝一辈子都在跟生产打交道,他太清楚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每一个百分点,背后都是无数汗水和经验的积累。他带着手下人没日没夜地干,一年能把产能提个百分之三、百分之五,那都是值得开会表扬的大功。
现在,一个外来户,一个动嘴皮子的,用了一个星期,就做到了他几年都做不到的事。
张援朝的嘴张了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一辈子的经验,他引以为傲的直觉和手感,在这一刻,被这几行冰冷的阿拉伯数字打得粉碎。
“不可能……这……这是运气好吧?”人群里,一个跟着张援朝很多年的老班长,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周的机器没出毛病,原料也好,赶巧了……”
这话是给张援朝找台阶下。
所有人都看向张援朝,等他接话。只要他点个头,说一句“再看一周”,林建国的这次胜利就会被打上一个问号。
张援朝没接话。
他松开抱着的双臂,迈开步子,径直走到那个助理面前,一伸手。
“报告给我。”
助理愣了一下,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张援朝又走到旁边一个技术员那,从对方脖子上摘下挂着的秒表。
然后,他一言不发,走到了生产线的起点,原料预处理池。
“开机,按新流程走一遍!”张援朝对着操作工吼了一嗓子。
工人们立刻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