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瘸着腿的鬼影,是他。但那个争吵,那个推搡,或许并不是为了抢地盘。而是一种更恶毒的,更精准的……挑衅。
一个念头,象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霍骁猛地转身:“魏征。”他的指令短促而急迫,“重新排查!不,不用排查了。直接去查。案发前一周,福安巷,刘刚家附近,有没有发生过其他的,关于流浪人员的斗殴报警记录!”
魏征愣住了:“查这个干嘛?他不是都认了吗?”
霍骁没有解释。他只是死死盯着魏征,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那个凶手,不是在模仿陈明。”
“他在升级。”
“他没有亲手杀人。他只是制造了一个杀人犯。”
魏征的大脑,因为霍骁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而宕机了整整十秒。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制造……一个杀人犯?”魏征的声音干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熬夜熬出了幻听,“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话?刘刚自己都认了!”
“他认的是他杀了人,他没认他为什么要杀人!”霍骁猛地推开墙壁,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后腰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但他毫不在意。
“一个因为抢地盘而失手杀人的凶手,会把作案动机说得那么混乱,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要塞一个刻着数字的鸡骨头给死者吗?”霍-骁的质问,象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如果他要撒谎减刑,他应该编一个更完美的‘激情杀人’的故事!他应该承认那个数字是自己刻的,说自己是一时兴起,这才能把整件事打包成一个逻辑闭环!”
“但他没有!”
“他给出的解释,荒诞,愚蠢,不合逻辑!因为那就是真相!一个被吓傻了的人,在极度恐慌下做出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乱行为!”
魏征被他一连串的话砸得有点懵,他下意识地反驳:“那也不能证明……”
“能!”霍骁打断他,指向那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关于刘刚家附近斗殴的报警记录,“案发前一周,有人匿名报警,说一个瘸腿的男人和一个陌生人为了一个矿泉水瓶打架。报警人说,是那个陌生人故意挑衅,但巡警到场时,陌生人已经消失了!”
“那个陌生人,就是在测试!在筛选!他在查找一个完美的‘武器’!一个有暴力前科、情绪不稳定、容易被激怒、并且因为生活困顿而充满戾气的倒楣蛋!”
“他找到了刘刚。”
“他象一个导演,观察刘刚,研究他的生活习性,找到他的痛点。然后,他把另一个无辜的‘演员’,那个可怜的流浪汉,推上了舞台。”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他只需要在旁边,点燃导火索,然后欣赏这出由他亲手编排的血腥戏剧!”
办公室里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推论,比一个变态杀人狂亲手杀人,要恐怖一百倍。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杀戮了。
这是对人性的玩弄和操纵。
“我操……”一个年轻警员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魏征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终于完全理解了霍骁的意思。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真凶,那个新的“4”,他把刘刚当成了一把没有思想的枪,用完就扔,让他来替自己承担所有的罪责和法律的制裁。
而他自己,则隐于幕后,干净得象一张白纸。
“立刻!把刘刚的案子和这个推论,整理成最高等级的密件上报!成立专案组!把这个王八蛋给我挖出来!”魏征的怒吼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
三天后。
刘刚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被正式批准逮捕。
在看守所里,他签署文档时,手抖得不成样子。他不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亡命徒,整个人都垮了,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他杀人了。
这个事实,象一座大山,把他彻底压垮。
至于那个诡异的数字“4”,那个挑起一切事端的神秘人,已经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这个案子,在明面上,已经以“流浪人员冲突引发的过失杀人案”结案。
但榕城市局的内核成员都清楚,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重案一组的办公室里,气氛依旧压抑。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火,却无处发泄。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连轮廓都没有的幽灵。
只有霍骁,这几天异常的安静。
他的伤口在医院被重新处理,医生强制他休假,但他每天还是会准时出现在办公室。他没有参与到对“幽灵”的追查中,而是把自己关在资料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刘刚的卷宗。
不是案情卷宗。
是刘刚从第一次入狱到这一次被捕的,全部的人生文档。
家庭背景,教育经历,工作履历,每一次的出狱,每一次的求职失败,每一次因为与人冲突而再次被记录在案。
那是一条清淅得令人心惊的下坠轨迹。
一条从监狱大门,笔直通往绝望深渊的单行道。
魏征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霍骁靠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上,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他的侧脸在夕阳的馀晖里,显得有些苍白。
“还在看他的资料?有什么发现?”魏征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看这个。”霍骁没有回头,只是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了过去。
那是一份刘刚出狱后的求职登记表。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十几家公司,从建筑工地到餐厅后厨,再到小区保安。
无一例外,全都在“备注”一栏里,被写上了“不予录用”。
原因千奇百怪。
“有前科,影响公司形象。”
“腿脚不便,无法胜任高强度工作。”
“性格孤僻,难以与同事相处。”
……
“社会抛弃了他。”霍骁的结论很平静,“所以,当那个‘幽灵’对他伸出手的时候,哪怕那只手是要把他推向地狱,他也分不清了。”
魏征沉默了。
他是个警察,他习惯了抓捕罪犯,审讯罪犯,把他们送进监狱。至于他们出狱之后的人生,那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
但现在,刘刚的案子,让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