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傻子。当一个本该中立的专家证人,被发现与案件存在巨大的潜在利益冲突时,他之前说的每一个字,都带上了无法忽视的问号。那份长达三十页、逻辑完美的心理评估报告,现在看起来不再是一份科学诊断,而更像是一份精心撰写的“结案通告”——目的就是把水搅浑,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向苏念这个“完美凶手”,让蒋文峰的真实死因,永远被埋在“家庭悲剧”的壳子里。
快刀斩乱麻,让苏念顶罪,那么蒋文峰为什么而死、他手里握着什么秘密,就再也无人追问。
“肃静!”法官猛地敲击法槌,法庭瞬间安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宣布,“鉴于本案出现了可能影响审判公正的重大新情况,本庭决定,休庭!”
他的目光扫过何文彬,语气严肃:“检方专家证人何文彬先生,你需要在三日内,就你与天华化工、君诚律师事务所的利益关联,向法庭提交正式说明。关于被告苏念的精神状况,法庭将另行委托省级第三方精神鉴定机构,重新进行独立鉴定,原鉴定结果作废。”
说完,他拿起法槌,重重落下。
“退庭!”
那一声脆响,宣告了何文彬的“完美表演”彻底破产,也为魏征和霍骁,赢得了最宝贵的东西——时间。
何文彬在两名法警的“陪同”下离开了法庭。他走过霍骁身边时,之前的慌乱和狼狈变成了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霍骁,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霍骁却看都没看他,只是转身对魏征说:“他不是鱼,他只是放鱼饵的人。”
魏征瞬间了然,心脏狠狠一沉:“你的意思是,天华化工背后的盛宏集团,或者说,磐石会,才是真正的目标?”
“对。”霍骁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深邃,“何文彬只是他们推到台前的棋子,目的是尽快结案,掩盖蒋文峰死亡的真相。现在,我们戳穿了他,他们就知道——我们已经上钩了。”
接下来的博弈,才真正开始。
法庭外的走廊空旷而寂静,与刚才庭内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何文彬被带走时那怨毒的注视还残留在空气里,冰冷刺骨。魏征靠在墙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刚才在法庭上,他几乎以为一切都完了。
“我们赢了时间。”魏征开口,话语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这也等于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磐石会现在很清楚,我们在查他们。”
“不。”霍骁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是我们告诉他们,棋局换人了。现在,轮到我们执棋。”
魏征转头看着他,霍骁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完全没有胜利者的自觉,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法庭对决只是一道开胃菜。这种绝对的冷静让魏征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同时也有一丝畏惧。
“接下来做什么?”魏征问,“等那家第三方机构重新做精神鉴定?那需要很长时间。盛宏集团有足够的时间抹掉所有痕迹。”
“时间是我们的朋友。”霍骁没有抬头,“当一条疯狗被人看到时,它的主人要么选择立刻把它处理掉,要么把它藏得更深。何文彬就是那条疯狗。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他的主人觉得,这条狗已经没用了,甚至会咬到自己。”
他说着,已经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一个娇蛮又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女声传了出来,音量大到魏征都能听清。
“霍骁?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你把本小姐当成什么了,你的免费情报站吗?用完就扔,连句谢谢都没有!”
是苏悦。
霍骁把手机拿远了点,等那边的抱怨告一段落,才言简意赅地开口:“盛宏集团,天华化工。我需要他们所有的黑料,特别是三年前柳树村那起污染案相关的,所有被销毁、被隐藏的内部数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是苏悦拔高了八度的尖叫:“你疯了?!盛宏集团!榕城的半壁江山!你当我是什么?万能许愿机吗?一个上市集团的黑料,还是环保方面的,你以为是大白菜啊说拔就拔?他们的防火墙是纸糊的?”
“我相信你。”霍骁只说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仿佛有某种魔力,电话那头的怒火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兴奋的哼声。
“行了行了,别废话,少给我灌迷魂汤。”苏悦的口气软了下来,但依然嘴硬,“给我一小时。我要是找不到,你就欠我一个要求,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反悔的那种!”
“好。”
“要是我找到了”苏悦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一个更有挑战性的条件,“你也欠我一个要求。”
“可以。”霍骁答应得干脆利落。
“这还差不多。”苏悦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魏征听着这段对话,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他花了几天几夜都没查到的公益诉讼,霍骁一个电话就让苏悦从律所内部挖了出来。现在,面对一个市值千亿的庞然大物,苏悦竟然也敢夸口一小时内找到核心黑料。这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了,这是魔法。
“她真的能行?”魏征忍不住问。
“她能黑进君诚律所的内网,就能找到别的东西。”霍骁把手机收回口袋,“正规渠道找不到,不代表不存在。盛宏集团的财务报表每年都光鲜亮丽,但任何一家重污染的化工厂,处理有毒废料的成本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这笔钱,在财报上必须有一个合理的出口。”
霍骁看着走廊尽头的窗外:“苏悦要做的,不是去攻击他们的服务器,而是去寻找那个‘出口’。在公开的财经报告里,在那些不起眼的技术论坛里,在被解雇的工程师的抱怨里,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