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
指挥中心里,霍骁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混乱、荒诞、而又充满了黑色悲剧色彩的一幕,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这两个字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这两个字,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直到这一刻,直到张国栋倒下,直到张浩丑态毕露,他才终于像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完整地看清了“幽灵”那张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狰狞而又完美的复仇蓝图。一个堪称恶毒,却又精密到令人从心底感到战栗的剧本。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幽灵”就指示李明,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父亲张国栋,而不是那个真正的罪人——张浩。
这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揭露罪行的审判。
如果李明今晚只是单纯地放出张浩交通肇事、职务侵占的证据,结果会如何?霍骁几乎能在大脑中清淅地推演出那个画面:在张国栋那庞大到足以在安阳县呼风唤雨的财力和人脉运作下,张浩或许会被定罪,但绝不会是死罪。舆论会喧嚣一时,人们会唾骂这个无法无天的富二代,但风头过后,一切都会慢慢平息。张氏家族的根基,宏发集团这棵大树,绝不会因此动摇。
而“幽灵”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不痛不痒、可以被权钱操作的“正义”。
他要的,是连根拔起,是彻底的、无法挽回的毁灭。
所以,他选择了最毒辣,也最有效的一招——攻心为上。他要引爆的,是张氏父子之间,那个早已被猜忌、隔阂、利益和谎言填满,却被血缘和面子强行粉饰的炸药桶。
他让李明的复仇,变成了一根精心设计的导火索。
第一步,用李晓月的死,这个尖锐的外部矛盾,将父子二人强行“捆绑”在同一艘船上,制造出一种“我们父子必须联手对抗外敌”的假象,让张国栋为了维护家族声誉,不得不站出来包庇儿子。
然后,就在张国栋为了保护儿子而赌上一切,在公众面前将自己的形象塑造到最高点时,再引爆张浩早已背叛父亲这个致命的内部矛盾。
他要让张国栋,这个自负了一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的“国王”,亲眼看着自己用一生心血创建的商业帝国,和自己倾尽所有去保护的血脉传承,是如何被自己的儿子,从内部,一点点腐蚀、瓦解、背叛的。
他要让张国栋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品尝到何为真正的众叛亲离。
他要让这个不可一世的父亲,不是死于仇人之手,而是死于自己亲生儿子的背叛,死于自己引以为傲的权势所带来的反噬,死于自己固执一生的愚蠢和自负之上!
这种从精神支柱到肉体生命的双重打击,这种信念、亲情、事业全面崩塌的极致痛苦,远比任何一颗子弹、任何一把尖刀,要残忍一百倍,一千倍!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这,才是“幽灵”最擅长,也最引以为傲的,杀人不见血的犯罪艺术!
“疯子……这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彻头彻尾的疯子……”孟伟看着屏幕,嘴唇有些发白,他喃喃自语,感觉自己的认知,再一次被这个看不见的对手用一种蛮横的方式彻底颠复了。“他不是在犯罪,他是在玩弄人心!他把所有人都当成了他的提线木偶!”
魏征沉默不语,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线条绷得象铁一样。他只是紧紧地盯着屏幕,眼神深邃得可怕。作为一名与罪恶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警察,他见识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有嗜血的,有贪婪的,有残暴的。但没有一个,能象“幽灵”这样,将人心、人性、情感、欲望,玩弄算计到如此地步。
他不是在犯罪。
他是在导演一幕幕,用人命和人性作为颜料,用整个城市作为舞台的,黑暗戏剧。
宴会厅的混乱,还在持续,象一场失控的闹剧。
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床,嘶吼着“让开”,冲了进去,对倒地不起的张国栋进行着徒劳的紧急抢救。
而警察们也终于冲破了混乱的人群,冲上了舞台,将那个还在像野兽一样挣扎,试图关闭屏幕,嘴里疯狂咒骂着什么的张浩,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而李明,那个完成了复仇的“骑士”,已经孤身一人,走出了宏发大厦那扇旋转着的、金碧辉煌的大门。
他没有跑。
他就站在门口冰冷的台阶上,任由夜晚的寒风吹乱他花白的头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廉价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中,带来一丝久违的刺痛和麻木。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等待着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淅的警笛声。
当一副冰冷的手铐,铐上他手腕的那一刻,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灯火辉煌,却刚刚上演了人间至悲惨剧的商业大厦,然后,又抬眼望向了那片被城市灯光映照得看不见星辰的,深邃无垠的夜空。
他的眼神,平静而空洞。
仿佛在对那个远在天国的妹妹说。
“晓月,哥给你报仇了。”
也仿佛在对那个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给了他剧本的“幽灵”说。
“我的表演,结束了。”
……
这场由“骑士”发起的公开审判,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最惨烈、最彻底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宏发集团董事长张国栋,当场心脏病发作,虽然被紧急送往安阳县第一人民医院,但因病发突然且情绪刺激过大,血管爆裂,最终抢救无效,死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
他的儿子张浩,因涉嫌一年前的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案,以及数额惊人的职务侵占和商业窃密罪,被警方正式逮捕。如山的铁证面前,等待他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惩罚和漫长到足以磨灭一切的牢狱生涯。
宏发集团,这个在安阳县屹立了数十年的商业巨头,因为创始人的猝死和唯一继承人的入狱,以及爆出的、足以加载本地史册的惊天丑闻,股价在一夜之间毫无悬念地崩盘。第二天开市,便直接跌停,无数债权人蜂拥而至,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瞬间陷入了分崩离析的境地。
一个家族,就此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