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涯定睛瞧去,见这人身量中等,样貌精悍,腰间斜挎着把单刀,看样子也像是个江湖人物。
他此时其实是在镖队中段,骑马陪在李秋水的马车旁,也位于外侧,这汉子忽然从旁边跳出来拦住他,前面的队伍也立即跟着停下,并纷纷瞪向此人。
杜行昨晚虽因审讯祁五立了一功,被陆天涯表明前事既往不咎,但仍想继续表现。眼见居然有人敢拦陆天涯,立即从马上纵身一跃,拦到那汉子面前,反问道:“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那汉子似乎被杜行表现的轻功惊了下,行了一礼,变得客气许多地道:“我家主人看中了这位公子的青花骢,想出高价买下,还望公子能够割爱,并无他意。”
杜行闻言后先瞧了陆天涯一眼,见陆天涯没开口的意思,只是摇摇头,便立即道:“既认得是青花骢,便应知道这马有多珍贵,任你们出多少钱,我家总镖头都不卖。劳驾,让路吧!”
那汉子闻言,不禁大为惊讶地瞧向陆天涯,拱手道:“没想到公子年纪轻轻,居然便是这家天下镖局的总镖头,当真失敬了!不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杜行冷声道:“我家总镖头岂是你能打听的,给我让路便是,否则莫怪杜某不客气。”
那汉子又拱手笑道:“在下齐大志,实不相瞒,我家主人乃是云州秦家寨的二当家。”
他说罢,指向前面约二、三十步外的一家酒楼,道:“我们二当家正在那家聚香楼用饭,不如请杜兄与这位总镖头上去一叙如何?开镖局行镖的,可免不了与咱们这些绿林朋友打交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多个朋友,才能多条道吗!”
云州正是燕云十六州之一,杜行当年尚在郝家时,多曾在燕云之地闯荡,如何没听说过这云州秦家寨。
尤其秦家寨与别处山寨大为不同,大多数绿林山寨都是班乌合之众,几乎什么人都能任意加入,绝不限制门派。只要愿意一起上山做兄弟,一起打家劫舍便没问题。顶多是本事不济,位次不高罢了。
但唯有云州秦家寨的所有头领,却全都是“五虎断门刀”的门人弟子,只因当初创下五虎断门刀的秦公望就是秦家寨的首领。
自此之后,他便立下了规矩,非是五虎断门刀的弟子,皆做不得秦家寨的头领。要想加入云家寨,也都得拜入五虎断门刀门下。
历代的秦家寨首领,既是寨主,也同时是五虎断门刀的掌门人。
秦家寨这般独特,在燕云十六州的名头也不小,且五虎断门刀当年也曾被秦公望打出过许多威风。杜行身为刀客,对江湖上的各用刀名家也都颇有了解。
更别说秦家寨虽与郝家分处辽、宋两地,却也是相隔不远,都在山西境内,且都是以刀法出名。所以地域国界虽有别,但两家在江湖上却是颇有交情,常有来往。
而且郝家名下也有镖局生意,常有到燕云十六州与辽国行镖。
而江湖上镖局与绿林间的关系,确实颇为密切。出来混,不是单靠武力,而是要讲势力的。
镖局行镖,也从来不是靠打出来,而是跟沿路的各家山头山寨都打好关系,交朋友,俗称“拜山头”。如此朋友多,人面广,大家便都给你面子,不劫你的镖,日后走镖才能真正既安全,又顺利。
否则真要一路都打过去,那也免不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遇到哪家山寨实力更强的,更是连人带镖都保不住。就算能打得过,走一趟镖,就得折些人手,光手下镖师、趟子手的安家抚恤也赔不过来。
但可惜,他们这天下镖局并不是家真正的镖局,只是用镖局名头做幌子,方便行事罢了。
而且正因为是秦家寨,杜行才更加不想见。听到对方亮出这名号后,便立即不禁面色一变。
郝家与秦家寨的关系颇为密切,他当年在郝家时也跟秦家寨的人打过几次交道,故而生怕被人认出,把消息传到郝家去。
之前他远在西夏,就算是被郝家人明知他逃到了西夏。既天高地远,又是别国治下,郝家也奈何不了他,何况他还投靠了一品堂。
但现在行经燕云,可就离郝家不远了,更别说郝家的门人弟子,镖局、商队等,也多有在燕云之地活动。
这要被秦家寨的人泄露了他消息,一来他免不了要遭郝家派人追杀;二来,也是最重要的,生怕因自己而坏了陆天涯与主上的大事。
“云州秦家寨的二当家,那是谁,可是秦伯起吗?”杜行正措辞想要拒绝,没想到后边的陆天涯忽然自行开口问道。
这个云州秦家寨,陆天涯当然也知道。因为书中曾出场过,是段誉被鸠摩智掳到姑苏后,与王语嫣、阿朱、阿碧在听香水榭遇到的向慕容复前来寻仇问罪的一家江湖势力,另一家则是川西的青城派。
当时秦家寨是由寨主姚伯当所率领,他是因自己师弟秦伯起在数月前,于陕西境内被人以秦家寨五虎断门刀的“王字四刀”砍在面门而死,那正是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手法。
所以虽没人亲眼见到,寨中众人却都认为是慕容氏下的手,故而姚伯当感念师恩,便尽率本寨好手,到姑苏向慕容家寻仇。<
而姚伯当既然是寨主、大当家,那此时这个齐大志口中提起的二当家,恐怕就是秦伯起了,也即书中被慕容博所杀的那个。
当时江湖上好多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杀死的人,多半都是假死脱身的慕容博做的。他或是暗中图谋这些江湖大豪的家财,以充军需;或是想方设法搞事创造矛盾,以搅乱江湖,好混水摸鱼。
云州秦家寨的五虎断门刀虽然寻常,还有几招最厉害的刀法在传承中遗失,但很可能是其山寨位置重要,毕竟正位于燕云十六州的云州境内,此地还是辽国的西京大同府所在。
燕云十六州对宋辽两国都至关重要,也是宋朝自立国始,就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收回的地盘。甚至还未曾真收回来,就先地图开疆,预置了一个云中府路,治所正是这云州大同府。
所以慕容博如果真能借助了秦家寨在辽国西京搞事,也极有可能引发宋辽两国的战争。
只不过他自己暗中搞事归搞事,杀人却还都用慕容家典型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手法,那不是明摆着告诉江湖中人,就是他慕容家杀的吗,纯粹是坑儿子。
老子“死”了,这些仇自然是都算到慕容复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慕容老儿嫌慕容复在复国大业上做事不够积极,所以有意如此,就是要给慕容复找事?
“原来总镖头也听说过我们二当家之名,正是我们秦二当家。”齐大志闻言后,立即大喜地答道。
“还真是!”陆天涯闻言,不由心下暗道。
他这时却是已不怕被李秋水知道自己未曾闯荡过江湖,却如何能听说过这秦伯起。毕竟他这些时日经常出入一品堂,这几日又跟队伍里的十八名一品堂好手常在一起,只需说从某人口中听说过便是。
这么件小事,李秋水自然不会疑他,更不会大动干戈地去一个个求证,非问清楚是谁说的。
碰到个书中人物,陆天涯倒是也想见见。不过这秦伯起却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在书中都没正式出场过就被慕容博杀了,只是在描述姚伯当时提了几句。
而且他们眼下还正在路中间,这大队人马,也不好全搁这儿,他自己跑去见秦伯起。更别说李秋水还在,他更不好把李秋水随便搁下不管,去见什么不值一提的秦伯起。
他刚才也就是听齐大志提到秦家寨二当家时,忍不住好奇一问。这时想想,却觉着不见也罢,便向齐大志点头道:“嗯,略有耳闻。不过陆某还有要事在身,便不见去你们秦二当家了,请齐兄弟代为转达陆某的敬意便是。”
齐大志听罢,先是一愣,随后便不禁立即面上变色地怒道:“陆总镖头这是何意,我们二当家盛情相请,又离的不远。你方才还说听说过我们二当家的声名,这时又说不见,莫不是戏耍齐某与我们二当家,看不起我们秦家寨?”
陆天涯见状,不由有些面上无奈,这些江湖中人还真是敏感,对声名也看的过重。他不过就是刚才好奇一问,这时不见罢了,这家伙居然上升到声名问题,以及看不起他们秦家寨了。
虽然秦家寨确实不值一提,姚伯当的武功连包不同都相差甚远,很可能只是个六、七流,甚至更低的八、九流,至于武功更加平庸,连姚伯当都不如的秦伯起,那更是纯属末流了。
但他话里也并没这种意思,也不知这齐大志耳朵怎么生的,居然就误会至此。
无奈摇摇头后,陆天涯向杜行道:“杜镖师,你送送这位齐兄弟,别影响了咱们赶路。”
“是。”杜行眼见陆天涯也不打算见秦伯起,立即松了口气。他当年在郝家时,与这个秦家寨的秦伯起,还真打过几次交道。这要真见了,岂不把他认出了。
“齐兄弟,请吧!”杜行随后向齐大志摆手作送客之势。
齐大志怒道:“你们天下镖局莫要欺人太甚!”话音一落,立即便要伸手拔刀。
他虽然自知此时自己势单力孤,绝不可能是天下镖局这一众人的对手。但为了维护秦家寨与二当家的声名,却也不忌拔刀。
何况二当家与一众兄弟们就离的不远,也能远远看到这边情况,自然会来帮他。
镖局相对于各山头山寨,通常处于弱势,是讨好的一方。所以齐大志身为秦家寨弟子,平日也是见惯了各家镖局对他们秦家寨的讨好送礼,以便行镖安全,故而也习惯了面对镖局时高高在上。
眼见这家天下镖局这般瞧不起他,也不把他们二当家当回事,立即心头大怒,也完全不认为对方敢把他如何。
杜行冷笑一声,大步欺上,一拳打出,那齐大志的刀才拔了不到三分之一,便把杜行一拳砸了回去,随即左肘顺势一击,正撞在齐大志胸口。
立即便把齐大志打的胸口一闷,脸上涨的通红,忍不住往后连退了五、六步,一屁股跌倒在地。正好将路边一个乞丐的饭碗打翻,还撞到那乞丐身上。
那乞丐本正懒洋洋地靠在墙角打盹,忽然被齐大志跌倒撞上,猛然醒来后一时搞不清状况,立即便捉住齐大志扭打起来,非要他赔自己的饭碗不可。
齐大志一时还缓不过气来,竟甩不脱那乞丐,而且那乞丐似乎也有些拳脚,不知是不是丐帮的。
陆天涯随便瞧了眼,也懒得理会,下令继续前行,找客栈投宿。
忽然后面“呛”地一响,那齐大志挣扎半晌,终于拔出了刀来。紧接着“啊”地一声惨叫,血光乍现,却是齐大志一刀砍伤了乞丐。
乞丐捂着被伤的手臂退后,忽然把手伸到口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随即便抄起墙角放的竹竿,又与齐大志打了起来。
齐大志这时也不禁被这乞丐惹出了真火,一把刀舞的呼呼生风,连连把那乞丐逼退。
而那声口哨过后,不多时,便有四、五个乞丐从附近巷子里钻了出来。二话不说,立即上前帮手。
“住手!”
忽然前面那聚香楼上传来一声大喝,紧接着六、七条大汉从二楼上一跃而下,个个腰间佩刀。
当先一人瞧着四十来岁,留着络腮胡,身材高大,却肚子略鼓,有些发福。
聚香楼正在镖队前面,这几人一经跃下,立即便把镖队拦住。然后那大胡子一挥手,身边立即先分出了五人,过去帮齐大志。他则带着两名手下向镖队道:“诸位请了,不知哪位是带队的镖师?”
杜行认得此人正是秦伯起,连忙低头不敢多瞧,又从怀中扯了条防风沙的面巾,迅速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