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京城百余里的一处乡野,暮色渐合,一座农舍孤零零地立在田埂尽头。
博古上前叩响木门,试图为一行人求得一夜借宿。
李令行与凤倾城等人静坐在不远处的骡车上等候。
车轮辘辘停歇后,四周只剩下晚风穿过空旷田野的呜呜声。
“凤倾城,你说那农家会让我们借宿吗?”李令行打破沉默。
凤倾城连眼皮都未抬,显然不想搭理他。
李令行见她这般模样,也不着恼,唇角勾起一抹玩味:“你素来都是这般冷若冰霜嘛?我倒很好奇,你是如何让大齐太子与吏部尚书都对你倾心相待的?”
侍立一旁的乌苏听得此言,不禁面露尴尬。
自家主子说话仍是这般口无遮拦——这里可不是民风开放的西夏,在大齐,寻常姑娘若被这般轻佻发问,怕不羞愤欲死才怪。
他暗自叹气,回头定要让博古提醒主子注意言辞。
凤倾城斜睨他一眼,冷冷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乌苏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真是多虑了。
这位凤姑娘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莫说冷脸相待,就连主子的言语撩拨,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凤倾城凤眸微挑,似笑非笑地反问:“怎么,令行公子莫非也对我存了什么其他心思?”
李令行被她这一呛,反而笑得更加恣意:“谁说不是呢?凤姑娘可愿如接纳他们一般,接纳我?”
她轻嗤一声,骂道:“滚。”
李令行见她不理自己,便不再逗她,转而望向农舍门口,微微蹙眉:博古不过是去借个宿,怎么半天回不来?
“乌苏,你去看看。”他吩咐道。
不多时,乌苏与博古一同返回,两人皆有些狼狈——博古衣襟还湿了一大片,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李令行问。
“回主子,那户人家只有一位新寡的小妇人与她婆婆。老太太一见我们都是男子,就当是登徒子上门……”博古语气懊恼。
凤倾城在一旁幸灾乐祸:“活该,谁让你们天生一副坏胚相,不泼你们泼谁?”
这一整日相处下来,她已摸清这位“令行公子”的脾性——虽掳了她而来,却无意加害于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客气,更何况那个叫博古的侍卫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博古气结:“你……”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么?”凤倾城打断他,“不信让我的侍卫去试试,看是不是一样会被赶出门。”
“寒影,你去。”她朝身旁一直沉默的寒影使了个眼色。
寒影领命而去。
李令行示意乌苏跟上。
他乐得见凤倾城挫挫博古的锐气,但也得防着她的人暗中做手脚——这条路线是他费尽心思才拟定的,可不想让谢知遥轻易寻来。
李令行起身,伸手欲扶凤倾城下车。
她却视而不见,径自跳下车来,衣袂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无奈一笑,负手立于她背后。
这人的脾气当真不小。即便当初掳她时博古下手是重了些,可这两天一路行来,他对她也算以礼相待,凭她如何摆脸色,都未曾计较。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寒影与乌苏返回,朝凤倾城点头示意。
博古见他们竟真说服那户人家同意借宿,心中惊诧,忍不住扯住乌苏低声询问缘由。
“姑娘,那家主人听说您身子不适,答应腾出一间房供您歇息。其余人怕只能在院中将就一晚。”寒影回禀。
凤倾城微微颔首,率先朝农舍走去。李令行望着她反客为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吱呀”一声,木门再次开启。
一位二十出头的小妇人怯生生地站在门内,满脸拘谨地朝众人挤出一个笑容:“寒舍简陋,还请各位莫要嫌弃。”
她不安地在半旧的围裙上搓了搓手,裙上还沾着些许面粉。
凤倾城抬眼望去,见她身后炊烟袅袅,该是在准备晚饭。
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躲在小妇人身后,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棉布衣裳,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眼中满是戒备。
简陋的院子里还坐着一位瞎眼老妇,手持竹杖,应是那小寡妇的婆婆。
“春华,既是客人,你去鸡窝看看有没有蛋,捡两个晚上炒给客人吃。”老妇满脸皱纹,虽目不能视,说话声却中气十足。
小妇人应了一声“诶”,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转身朝屋后走去,原本紧绷的肩背终于稍稍放松。
老妇侧耳听着媳妇的脚步声远去,执着竹杖,颤巍巍地想要站起身。凤倾城动身走到她身旁扶她。
“诸位随便坐,家里实在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千万莫嫌弃。”她虽看不见,却听出客人不少,边说边朝屋里摸索,“这儿椅子不够,我再去拿两把来。”
凤倾城忙出声拦阻:“阿婆,您坐着,我们自己来就好。”
老妇人听到这地道的大齐口音,一直紧攥着竹杖的手终于松了松。
先前那个借宿男子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的,又是孤身男子,她这家中有新寡儿媳,哪敢轻易留陌生男子住宿?
自儿子去后,地痞混子没少来骚扰她们家。
若不是她们婆媳终日门户紧闭,连与邻人往来都小心翼翼。只怕早就出了事。
这世道,人言可畏——她已经没了儿子,断不能再失去这个儿媳。
此刻听到清亮的女声,老太太悬着的心总算安了下来。
暮色渐深,农舍里飘出炊烟的暖香。老妇人摸索着请众人入院,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小妇人春华端着木盆从屋后转出,盆里盛着刚捡的几个鸡蛋,有个鸡蛋上面还沾着一根鸡毛。
孩子依旧躲在母亲身后,但眼中的戒备已悄悄融化了几分。
李令行立在院门前,看着凤倾城自然而然地扶住老妇人的手臂,低声与她说着什么。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倒像是有着人间烟火气普通邻家姑娘。
他忽然觉得,这一路的奔波辛劳,能见到她这般模样,倒也值得。
“令行公子还杵在门口作甚?”凤倾城回头,夕阳的余晖在她侧脸镀上一层光晕,“莫非还要主人家亲自来请?”
李令行轻笑一声,终于抬脚踏入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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