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小强的脸色在演播室炽热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灰败,王盛那番关于“文化自信”与“文化自卑”的反诘,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言论中隐含的逻辑悖论和情绪化倾向。
他张了张嘴,还想从“动机论”或“效果论”的故纸堆里再翻找些武器。
但旁边早已按捺不住的胡蔓俪已经抢过了话头。
她意识到两位同伴的进攻非但未能撼动王盛,反而被对方借力打力,将辩论的基调引向了更有利于他的“产业发展”和“文化自信”层面。
她必须将话题拉回她所擅长的、更具道德批判色彩的领域,发起更本源的攻势。
“王盛先生!”
胡蔓俪的声音带着一种文化卫道士特有的凛然。
她甚至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地盯住王盛,试图在气势上施加压力,“您反复强调市场、产业、输出,听起来似乎一切以‘成功’为导向。
但您是否想过,或者说刻意回避了,在您构建的这个商业帝国和您所推崇的市场化路径中,资本的逻辑是否已经凌驾于文化创作的规律之上?”
她不待王盛回答,语速加快,抛出了一连串尖锐的问题:“盛影传媒凭借其强大的资本和渠道,是否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市场垄断?
这是否挤压了中小成本、特别是那些不具备强烈商业属性,但具有独特艺术价值或深刻人文关怀的电影的生存空间?
您口口声声百花齐放,但现实中,是否正是您这样的巨头,用票房和排片这把无形的尺子,扼杀了真正的多样性?
资本的贪婪本性,是否正在将中国电影引向一条唯利是图、娱乐至死的歧路?”
胡蔓俪的攻势,直接指向了资本与文化的经典矛盾,这是自由主义知识界批判市场化改革的常用武器,极具煽动性和道德高度。
她试图将王盛描绘成一个被资本异化、漠视文化生态健康的冷酷商人。
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许多观众,尤其是对市场经济抱有疑虑或深受其“负面”影响的人,不由得被这番话触动,重新审视起王盛和他代表的“盛影模式”。
王盛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甚至比刚才应对鄢小强时更加平静。
他等胡蔓俪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沉稳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胡女士,您给我和盛影传媒扣了一顶很大的帽子——‘市场垄断’、‘扼杀多样性’、‘资本贪婪’。”
他微微摇头,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但很遗憾,这顶帽子,同样是建立在想象而非事实的基础上。”
“首先,关于垄断。”
王盛目光扫过镜头,仿佛在对所有潜在的竞争者说话,“中国电影市场正在飞速增长,潜力巨大。
盛影传媒只是在这个大潮中,凭借对市场和内容的判断,暂时取得了一些成绩。
请问,我们阻止了其他公司拍电影吗?我们垄断了全国的影院吗?我们控制了所有的导演和演员吗?
都没有。
市场是开放的,竞争是激烈的。上影、西影、长影、华宜、华亿这么多优秀的同行都在蓬勃发展,何来垄断之说?”
“其次,关于挤压艺术片空间。”
王盛的语气多了一丝诚恳,“胡女士,您可能只看到了我们商业上的成功,却选择性忽略了我们为艺术电影和多元类型所做的努力。
我刚才已经提到过《那山那人那狗》、《红旗》、《横空出世》。
这些影片,有的获奖,有的叫好,有的叫座,有的可能票房不尽如人意,但我们投了!
为什么?因为我们相信电影生态需要多样性!
盛影传媒每年利润的一部分,会固定投入到‘盛影新力量’基金,专门扶持新人导演和具有艺术探索性的项目。
这一点,电影局的领导、电影学院的老师、很多独立导演都可以作证。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力的事实:“而且,胡女士,您批判资本,但您是否知道,正是有了盛影传媒商业化成功带来的利润,我们才能拯救全国电影厂,为中国电影的今天保留了火种。
才能支撑起动辄数亿投资的《博物馆奇妙夜》这样的项目,去挑战好莱坞的视觉奇观,才能有信心去投资那些明知短期内难以回本的艺术探索?
没有商业上的成功反哺,很多文化理想只能是空中楼阁。这难道不是一种更负责任、更具建设性的文化担当吗?”
王盛没有歇斯底里地反驳,而是用事实和逻辑构建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他巧妙地将“资本”从批判对象转化为“文化理想”的支撑工具,化解了胡蔓俪的道德指控。
胡蔓俪这些犟种,最怕的就是真实数据骑脸。
电视机前的许多观众,由不得想起了六年前,王盛扔出的“火种论”。
是啊,他初心就是要中国电影越变越好。
现在不就是越变越好吗?
只是可恨的美帝
她脸色微变,强自争辩道:“但这并不能掩盖资本逐利的本质!你们扶持艺术片,或许只是一种姿态,或者为了换取更好的政策环境!你们真正热衷的,还是能赚大钱的商业类型片!”
王盛闻言,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带着些许怜悯和洞察的笑容:“胡女士,您似乎预设了一个前提:商业成功和文化价值是绝对对立的。
但请您看看世界电影史,卓别林的喜剧、希区柯克的悬疑、黑泽明的史诗、斯皮尔伯格的科幻
这些大师的经典之作,哪个不是在商业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的同时,也成为了不朽的文化瑰宝?
为什么到了中国,到了我王盛这里,商业成功就一定要背负原罪?”
他不再看胡蔓俪,而是再次面向镜头,声音清晰而有力:“我认为,健康的产业环境,是让不同类型的电影都能找到自己的观众和生存空间。
商业大片赚了钱,可以反哺艺术探索和人才培养;艺术片的创新,也可以为商业片注入新的活力。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而不是您想象中的零和博弈。
盛影传媒,正在努力构建这样的生态。
我们不怕竞争,我们欢迎竞争,因为只有充分的竞争,才能催生出真正优秀的、既能赢得市场又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中国电影!”
辩论至此,三位挑战者轮番上阵,从文化主体性、艺术价值到资本批判,几乎涵盖了所有对王盛和盛影传媒的主流质疑点。
然而,王盛始终从容不迫,见招拆招。
他的回应,并非完全是学院式的理论驳斥,更多是基于实践的逻辑推演和事实列举,其间更夹杂着对产业现状的深刻洞察和未来路径的清晰勾勒。
反观胡蔓俪、鄢小强、张元三人,随着辩论的深入,情绪愈发激动,言辞间难免出现逻辑漏洞、情绪化指控甚至事实错误。
胡蔓俪面沉如水,试图维持威严却难掩焦躁;鄢小强眉头紧锁,不时插话却总被王盛轻松挡回;张元则更多时候陷入理论自洽的困境,难以将抽象理论与鲜活的产业现实对接。
演播室内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倾斜。
现场观众的目光,越来越多地聚焦在王盛身上。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神态自若,言语间逻辑清晰,数据信手拈来,时而沉稳如山,时而犀利如刀,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近乎“云淡风轻”的掌控感。
电视机前,无数观众,即便不完全理解所有专业术语和产业逻辑,也能直观地感受到这种气场上的差异。
“好像王盛说得更有道理啊?”
“你看那三个人,脸都红了,说话都急了,再看王盛,一直稳稳的。”
“就是,感觉王盛是在讲道理摆事实,那几位有点像是在吵架?”
“不管内容谁对谁错,就看这架势,王盛赢了。”
在这种面向大众的电视辩论中,尤其是在议题复杂、难以立刻判断绝对是非的情况下,形式往往比内容更能影响观众的判断。
大部分观众并非专业影评人或产业研究者,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化所有论点论据,做出完全理性的裁决。
他们更依赖直观的感受:谁更自信?谁更从容?谁的逻辑更清晰?谁看起来更像“掌握真理”的一方?
这恰恰重现了1960年肯尼迪与尼克松那场著名电视辩论的经典效应。
通过收音机收听辩论的听众,大多认为尼克松论点扎实,赢得了辩论;而通过电视机观看的观众,则被肯尼迪年轻、自信、从容的银幕形象所征服,认为他才是胜利者。
视觉时代,形象与气场,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说服工具。
此刻的王盛,就像当年的肯尼迪。
他未必在每一个理论细节上都无懈可击,三位对手的观点也并非全无价值。
但在电视直播这个舞台上,他展现出的那种基于实践成功的强大自信、面对围攻而不乱的从容气度、以及将复杂问题清晰化的表达能力,构成了无可比拟的“形象优势”。
这种优势,穿透屏幕,直接作用于亿万观众的潜意识,让他们倾向于认为——这个年轻人,更可信,他代表的方向,更可能是未来。
主持人何囧看着计时器,意识到预定的辩论时间即将结束。
他适时地介入,做了总结性的陈述,感谢四位嘉宾的精彩交锋,并再次强调了辩论旨在促进思考与交流的初衷。
当镜头最后定格在王盛平静而略带微笑的脸上时,这场轰动全国的电视辩论,实质上已经分出了在大众心目中的胜负。
辩论结束后,王盛在保镖的护送下迅速离开演播中心,拒绝了所有媒体的围堵采访。
坐进车内,他揉了揉略微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连续高强度的精神对抗,消耗同样巨大。
但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经此一役,套在盛影和他头上的那些“文化投降”、“资本原罪”的枷锁,虽然不会完全消失,但其威力已被大大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