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4月22日,星期一。
清晨的港岛,在略带咸腥的海风与叮叮车清脆的铃声中苏醒。
遍布街角的报亭、便利店,如同往常一样,将一份份还带着油墨清香的日报、晨报摆上最显眼的位置。
然而,今日的报纸头版,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火药味。
“内地娱乐之王驾临,金像奖低头?王盛夜宴狂批港片五大死穴!”——《东方日报》用几乎覆盖半版的耸动标题,配以王盛站在台下,目光锐利、手指似乎正指向舞台的照片,极具冲击力。
“北佬大佬教做人?王盛直言金像提名片皆缺陷,《功夫足球》获奖仅具‘象征意义’!”——《苹果日报》的标题同样辛辣,字里行间充斥着挑动情绪的词汇,将王盛昨晚那番力求客观的分析,彻底扭曲为居高临下的训斥和否定。
“王盛的诤言还是挑衅?金像奖背后的港片生存焦虑。”——《明报》的标题相对温和,试图进行深度探讨,但“挑衅”二字已然定下了某种基调。
“不欢迎‘恶客’!业界疾呼:抵制盛影,捍卫港片尊严!”——《星岛日报》更是直接将王盛定位为“恶客”,并抛出了“抵制”的呼声。
《成报》、《新报》、《太阳报》几乎无一例外,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被“王盛炮轰金像奖”的消息占据。
为了销量,为了博取眼球,媒体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最极端、最具戏剧性的解读方式。
王盛那句“都反映出我们港岛电影目前面临的一些深层问题”,被简化、曲解为“港片已死”;他对各部影片艺术与商业局限性的专业剖析,被渲染成对整个港岛电影圈的蔑视和全盘否定。
九龙。
一间典型的港式茶餐厅内。
早起的上班族、退休的阿伯们,一边享用着奶茶菠萝油,一边翻看着刚买来的报纸。
“哇,这个内地老板这么嚣张?把我们港片批得一钱不值?”
一个穿着衬衫的西裤青年看着《东方日报》,忍不住出声。
“哼,人家有嚣张的本钱啊,《功夫足球》在北美赚了几千万美金,你拍的电影有冇人看啊?”
对面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似白领的男子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不知是针对王盛,还是针对港片现状。
“丢!赚美金就大晒啊?金像奖是我们港岛的电影奖,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旁边一位阿伯愤愤地将《苹果日报》拍在桌上。
“不过他讲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哦,《男人四十》我睇到一半就睡着了”另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立刻引来了几声驳斥。
“你懂什么!那是艺术!”
“艺术?艺术就不用人看了?”
类似的争论,在无数个早餐摊点、办公室茶水间、乃至飞驰的出租车内上演着。
“王盛”这个名字,伴随着“炮轰”、“死穴”、“抵制”等关键词,以惊人的速度渗透进港岛社会的毛细血管,引发了远超电影圈范畴的广泛议论。
中环。
一间可以俯瞰维港的私人会所内。
几位在港岛影坛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在享用早茶,气氛却有些沉闷。桌上摊开的几份报纸,如同无声的控诉状。
“这个王盛,也太不懂规矩了。”
一位头发花白、德高望重的制片人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就算心里是那么想的,又何必在那种场合出来?弄得大家面上无光。”
“年轻人,气盛嘛。再加上《功夫足球》在北美大获成功,难免飘飘然。”
另一位导演模样的中年男子接口道,语气复杂,“但他的未必全是错的。我们的一些片子,确实离观众越来越远了。”
“错不错是一回事,该不该由他一个外人来,是另一回事!”
一个声音略显激动,是某家电影公司的老板,“他这分明是仗着有几个钱,有内地市场,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是在拆我们台!以后我们还怎么捧自己的演员、自己的导演?”
“我收到风,昨晚庆功宴,好多人都没心思庆祝,都在议论这件事。不少老友都觉得心里憋屈。”又一人补充道。
“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位激动的老板猛地一拍桌子,“必须要让他知道,港岛电影圈不是他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我建议,我们联合起来,抵制盛影传媒!凡是他们出品、投资的电影,我们的院线不排片,我们的演员不接戏!”
这个提议让在座几人都沉默了一下。
抵制?
谈何容易。
盛影传媒掌握着内地最大的民营发行网络和正在急速扩张的院线,更掌握着通往北美市场的新桥梁。
抵制王盛,某种程度上就是抵制内地市场和潜在的国际机会。
“冷静点。”
德高望重的制片人摆了摆手,“抵制是下下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且,上面未必喜欢看到我们这样搞对立。”
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北边。
“那难道就任由他骑在我们头上拉屎?”老板愤懑不平。
“当然不是。”制片人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明面上的抵制不行,但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舆论,不就是一把好刀吗?”
几乎在报纸上市的同时,一股有组织的“反击”浪潮便开始在媒体评论版和娱乐专栏上涌现。
多位平时名不见经传,此刻却被迅速推到台前的“资深影评人”、“文化观察者”纷纷撰文,口径统一地对王盛进行口诛笔伐。
一篇刊登在《星岛日报》评论版,署名“江上影”的文章写道:“王盛先生以其商业成功为依据,试图以其内地市场的审美标准来凌驾于港岛电影独特的文化表达之上,这是一种粗暴的文化霸权主义。
港片之精髓,在于其市井烟火气,在于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在于其对类型片的极致探索,这些绝非简单票房数字可以衡量。
金像奖评选自有其专业性和独立性,不容外人置喙!”
《东方日报》的娱乐专栏则请来一位“独立电影导演”,直言:“王盛的言论,暴露了其对电影艺术多样性的无知与蔑视。
电影不仅是商品,更是文化载体和艺术形式。
如果一切都向市场和票房看齐,那将是电影的末日。
我们呼吁所有热爱电影的人,抵制这种唯市场论的歪风邪气,抵制盛影传媒出品的‘文化快餐’!”
《苹果日报》更是充分发挥其煽风点火的特性,直接以“港片尊严,不容践踏!全面抵制盛影霸权!”为通栏标题,罗列所谓王盛“罪状”,并隐晦地提及某些社团背景人士对王盛“狂妄言行”的强烈不满,试图将水搅浑。
更有甚者,一些报开始挖掘王盛的“黑料”,从他与旗下女艺人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到盛影传媒在商业竞争中所谓的“霸道行径”,添油加醋,大肆渲染,试图从人格上将其抹黑。
一时间,港岛舆论场上,“抵制王盛”、“抵制盛影”的声音甚嚣尘上,仿佛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民意”。
半岛酒店,王盛的套房内。
李婷婷和几位随行的公关、助理面色凝重地将十几份不同的报纸摊在客厅的茶几上。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媒体如此一边倒的歪曲和煽动,还是让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王总,情况比预想的要麻烦。”李婷婷快速汇报,“几家主要媒体几乎都在带节奏,而且出现了一批有组织的水军
呃,是评论员和影评人,在集中攻击您和公司。部分激进言论已经开始呼吁抵制我们的项目。”
王盛穿着一身舒适的休闲装,正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闻言只是抬了抬眼,扫了一下那些触目惊心的标题,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预料之中。”
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语气平静得令人吃惊,“我昨天把那层遮羞布扯开了,动了某些人的奶酪,打了某些人的脸,他们当然要跳脚。
媒体要销量,自然怎么劲爆怎么来。至于那些所谓的影评人不过是被人推出来吠叫的棋子罢了。”
“那我们是否需要立刻发布澄清声明?或者,联系几家关系较好的媒体进行正面公关?”公关负责人建议道。
“澄清?”
王盛嗤笑一声,“澄清什么?我的话被曲解了?我对港片充满敬意?然后呢?让他们觉得我们怕了,软弱可欺?”
他站起身,走到地窗前,俯瞰着阳光下繁忙的维多利亚港。
“舆论战,有时候就像打架。你越解释,对方越来劲。既然他们想把事情闹大,那就闹得再大一点好了。”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手下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声明要发,但不是澄清和辩解。
以我个人和盛影传媒的名义,发一个简短的声明。核心意思就两点:第一,我尊重港岛电影及电影人,昨天的发言是基于电影本身的专业讨论,旨在促进交流,共同进步;
第二,盛影传媒始终秉持开放合作的态度,致力于与所有优秀的电影人携手,推动华语电影走向世界。
对于任何无端指责和恶意诋毁,我们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语气平和,立场坚定,不卑不亢。
“另外,”王盛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通知我们在港岛的合作伙伴,还有与我们关系密切的几位导演、演员,暂时不要公开表态,静观其变。”
“还有,查一下,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是哪些人,哪些公司,跳得最欢。”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李婷婷立刻领会:“明白,王总。我马上安排。”
就在这时,王盛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韩三坪。
接通电话,韩三坪浑厚而略带关切的声音传来:“子,港岛那边闹得沸沸扬扬啊?报纸都传真到我办公室了。怎么样,压力大不大?”
王盛走到窗边,轻松地笑了笑:“老师,没事儿。一些风浪而已。有人想借题发挥,正好让我看清楚,哪些是朋友,哪些是潜在的麻烦。”
“嗯,心里有数就好。”韩三坪语气沉稳,“内地这边你放心,翻不起大浪。上面对我们和国际接轨、推动文化走出去的成绩是肯定的。
不过,港岛那边情况复杂,你自己把握好分寸,既不能软弱,也别过度激化矛盾。
毕竟,未来合作是大局。”
“我明白,老师。我有分寸。”王盛应道。
挂了电话,王盛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深知,这场突如其来的舆论风暴,表面上是针对他个人的言论,深层里,却是新旧势力交替、市场格局重塑过程中必然发生的碰撞。
港岛某些抱残守缺的势力,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维护自己日渐衰微的话语权和利益,同时给他这个“过江猛龙”一个下马威。
“抵制?”
王盛看着窗外那片象征着财富与机遇的港湾,低声自语,“我倒要看看,在真金白银和市场前景面前,这所谓的抵制,能有多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