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血渗进骨钉,石缝里泛起一丝温热。张继平将钉子嵌到底,指尖在石面划过,一道极细的裂痕悄然延展,像被无形之物牵引着向山体深处延伸。
他收手,袖口一抖,遮住指节上尚未褪去的红痕。
天刚亮,执事弟子便来了后山,传话说是掌门召见。张继平没多问,只拍了拍衣袍,顺着石阶下山。晨雾未散,沿途弟子纷纷侧身行礼,有人低语,有人紧盯他的右手——那枚铜戒在日光下泛着哑光,数字“一”朝上,未曾翻转。
大殿前已开始布置。彩幡从主峰垂下,连通各峰廊道,符纸贴在梁柱上,随风轻颤。几名外门执事正指挥杂役搬运器物,一张张玉案排开,每案上都覆着青绸,底下形状各异,显然是为盛会准备的展示之物。
张继平穿过人群,直接步入主殿。
掌门坐在上首,身旁站着三位长老。见他进来,掌门抬手示意:“你来得正好。三日后盛会,各派代表陆续抵达,迎宾事宜由你牵头。”
“弟子遵命。”他站在殿中,声音平稳。
“此次盛会,一为昭示我派得获遗迹传承,二为广邀同道共研残功。”掌门顿了顿,“那《归源引气诀》拓本,可已准备妥当?”
“已在昨夜交予文书房,今日午前便可完成三十六份誊抄。”他说,“另备了一份虚影玉盘,可供现场演示。”
“好。”掌门点头,“你亲自负责展示环节。尤其是那青铜匣,虽不能真物示人,但虚影务必清晰,不可有误。”
“明白。”
话音落下,殿内一时安静。一名长老忽然开口:“昨夜藏经阁值夜弟子报,第三页拓本上的字迹似有改动。”
张继平神色不动:“哪一页?”
“第三页,‘中阙’二字,有人动了笔。”
“我改的。”他直认不讳,“原稿字迹模糊,经比对多份残简,确认应为‘外枢’。若按‘中阙’修炼,气行至腋关易滞,恐伤弟子根基。”
长老皱眉:“你一人定夺,未报备藏经阁?”
“事出紧急。”他答,“昨夜林舟练功时已现异状,我查验后立即修正。今日早课,已有七人按新法行气,反馈通畅。”
掌门摆手:“既已验证有效,便以你修正为准。但下次此类改动,须经三老会审。”
“弟子知错。”
退出大殿时,日头已高。他未回居所,径直走向藏经阁。
林舟已在门口等候,手中捧着一只玉盒。见他走近,低声说:“按您说的,第三页已换新拓本入库。旧本烧了。”
张继平点头,接过玉盒:“里面是?”
“虚影玉盘。”林舟道,“昨夜我亲手刻录,确保与您给的药瓶内容一致。”
“很好。”他打开盒盖,玉盘通体透明,表面浮着淡淡光晕,“今日起,你守在偏阁,若有人查问拓本来源,就说是我亲授,与藏经阁无关。”
林舟应下,转身离去。
张继平抱着玉盒,走向主殿东侧的陈列阁。这里已被改作盛会展台,青铜匣的虚影装置设在中央,四周布有禁制阵法,防止窥探或窃取影像。他将玉盘嵌入底座,启动阵眼。
一道光影缓缓升起。
青铜匣的轮廓在空中浮现,表面纹路清晰可见,连那几道细微的裂痕都分毫不差。片刻后,匣盖开启,内部空无一物的画面也如实呈现。紧接着,竹简虚影展开,字迹流动,正是《归源引气诀》第一重心法。
他站在光前,仔细检查每一帧画面。
没有多出一个字,也没有少掉一句。玉简上的残本,与药瓶里的真法,在这一刻彻底分离。
正要关闭装置,门外传来脚步声。
两名执事长老并肩而入,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弟子,手中捧着一块黑底金纹的请柬。
“这是南岭散修联盟的代表,提前一日抵达。”年长的长老介绍道,“点名要见你。”
那青年上前一步,拱手:“在下谢云舟,奉师尊之命,前来观礼。”
张继平打量他一眼。此人气息沉稳,眉心隐有符印残留,显然是修过某种观想秘法。
“贵派能来,是给我派添光。”他回礼,“三日后盛会正式开启,今日可先安排居所,熟悉环境。”
“多谢。”谢云舟微笑,“不过,我此来另有一问——听闻贵派所得遗迹之物,乃是一枚‘归源令’碎片?不知可否一观虚影?”
张继平不动声色:“虚影今日刚成,尚未公开展示。三日后盛会,自有详解。”
“理解。”谢云舟点头,“只是家师曾言,此物与百年前失传的‘九源归一阵’有关。若真是碎片,其纹路当有九曲回环之象,不知贵派所见,是否如此?”
周围执事皆是一愣。
张继平却依旧平静:“纹路确有曲折,但是否九曲,尚待考证。贵师见识广博,若盛会期间愿分享见解,我派必设席请教。”
谢云舟笑了笑,不再多言,随执事离去。
待人走远,年长的长老低声道:“此人消息灵通,怕是冲着真相来的。”
“那就让他看。”张继平关闭玉盘,“看我们想让他看的。”
午后,各峰陆续有宾客抵达。
北荒剑宗派来两名弟子,带来一柄断剑作为贺礼,说是从遗迹外围拾得,疑似与归源令同出一地。张继平接过断剑,剑身冰凉,边缘有焦痕,像是被极热之物烧过。他不动声色地将其放入展台侧柜。
接着是西漠佛门一支,送来一串骨珠,说是能镇心魔。他收下,却未放入展区。
傍晚时分,最后一拨人 arrivg——来自东陵的独行散修,名叫秦九娘。她一袭红衣,发间插着一根银针,进门便笑道:“听说你们得了钥匙,却只肯露个影子?”
张继平迎上前:“虚影三日后展示,届时自见分晓。”
“钥匙这种东西,”她走近展台,指尖轻轻划过禁制光幕,“看得见,摸不着,才最危险。”
他没接话。
她笑了笑,转身走向安排的居所。
夜幕降临前,所有宾客安置妥当。张继平立于主殿前的高台,望着下方逐渐亮起的灯火。
展台已封闭,虚影装置启动最后一遍测试。青铜匣的光影静静悬浮,竹简文字缓缓滚动。
他知道,这些人里,一定有黑袍人的耳目。
也知道,那句“源不开,律不灭”,早已传遍某些隐秘角落。
但他更清楚,此刻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隐藏,而是为了引蛇出洞。
一名执事匆匆赶来:“掌门令,明日辰时,再做一次全流程演练。各派代表可旁观。”
“我知道了。”他应道。
执事退下后,他独自走入展台,伸手触碰虚影边缘。
光影微颤,铜戒突然发烫。
他不动,任那热度从指间蔓延至手腕。
三日后,所有人会看到他们该看到的东西。
而真正的东西,从来不在光里。
他收回手,站在展台中央,目光落在虚影中那枚空荡的青铜匣上。
门外,脚步声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