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快拿钱吧!再耽搁下去,你爹就真的没救了!”
一个老大爷拄着拐杖,痛心疾首地劝道。
“就是啊!钱没了可以再挣,这爹要是没了,可就真的没了啊!”
一个大娘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陈凡,你别再犟了!赶紧去取钱吧!算我们求你了!”
“你要是再不拿钱,你就是想让你爹死!”
一时间,整个走廊里,所有的人都在对陈凡进行着道德上的审判和绑架。
他们的话句句都戳在“孝道”的要害上。
他们用最朴素,也是最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给陈凡编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在这张网里,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是错的。
拿钱,他就是被逼无奈,之前的“不孝”行为依旧会被人诟病。
不拿钱,他就是见死不救,逼死亲爹的千古罪人,要被全村人,甚至全社会戳脊梁骨的!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招杀人诛心!
陈凡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或愤怒,或同情,或惋惜的脸,心里没有丝毫的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就是人性。
廉价的同情心,和自以为是的正义感。
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
而白秀莲和林文斌,恰恰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他们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而将陈凡,打造成了那个十恶不赦的加害者。
“都别吵了!”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王建军一脸“焦急”地冲了出来。
“病人的情况突然恶化!心跳都快停了!必须马上注射进口的强心针!”
“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有?再不交钱,人就真的没了!”
他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白秀莲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直接在地上打起了滚。
“我的天啊!没天理了啊!儿子眼睁睁地看着亲爹死啊!”
“大海哥!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本事,救不了你啊!”
整个场面彻底失控了。
所有的人都用一种看杀人犯的眼神,看着陈凡。
眼神里充满了愤怒,鄙夷,和深深的失望。
就连一直保持中立的村长陈国栋,此刻也忍不住了。
他走到陈凡的面前,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陈凡!我最后问你一遍!
这钱你到底是拿还是不拿!”
“你要是再敢说一个‘不’字,从今往后,你就别再回我们红旗渔村了!
我们村,没有你这种不孝的子孙!”
这是在下最后通牒了。
这是要将他彻底地,从村子里开除出去!
陈凡看着村长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村民。
他知道,这场戏已经到了落幕的时候了。
再演下去,就没意思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众人。
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在他眼里,显得是那么的可笑,又那么的可悲。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用一种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好”
“我去取钱。”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在场所有的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白秀莲和林文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计划得逞的狂喜和得意!
成了!
这小子,终究还是顶不住压力,服软了!
五百块!不!是源源不断的五百块!就要到手了!
躺在抢救室里“昏迷”的陈大海,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小畜生,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村长陈国栋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他拍了拍陈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凡子,这就对了。
父子之间,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快去吧,你爹还等着钱救命呢。”
“嗯。”
陈凡“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快去啊!还愣着干什么!”林文斌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这就去”
陈凡转过身,在白秀莲和林文斌那“胜利者”的目光注视下,在所有村民那“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中,朝着卫生院的大门外走去。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落寞”和“萧瑟”。
然而,当他走出卫生院大门,转过一个街角,彻底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后。
他脸上那副“无奈”和“疲惫”的表情,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而又残酷的笑容。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家镇那灰蒙蒙的天空,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如同刀锋一般锐利。
他没有走向通往县城的汽车站。
而是脚步一转,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挂着一个蓝底白字的牌子,上面用宋体字,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大字。
李家镇派出所!
李家镇派出所的规模不大,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临街小院。
院门口挂着牌子,敞开的铁门后面,是一栋两层高的灰色小楼。
陈凡走进去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一个穿着蓝色警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年轻警察,
正坐在门口的传达室里,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份报纸。
这个年代的乡镇派出所,远没有后世那么繁忙。
平时除了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就是登记一下外来人口,日子过得清闲。
看到陈凡走进来,那年轻警察抬了抬眼皮,随口问道:
“哎,干什么的?”
“同志,你好。”陈凡走到传达室的窗口,平静地说道。
“我要报案。”
“报案?”
年轻警察愣了一下,随即来了精神,他放下了手里的报纸,上下打量了陈凡一眼。
眼前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
虽然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但眼神却异常的明亮和镇定,一点都不像是来报案的普通老百姓。
“报什么案?丢东西了?还是跟人打架了?”
年轻警察问道。
“都不是。”
陈凡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内容却让那个年轻警察,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同志,我要举报有人合伙诈骗,而且还涉嫌非法行医和医疗欺诈。”
“什么?”
年轻警察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懒洋洋的表情,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
诈骗!
非法行医!
这在八十年代,可都是了不得的大案!
“你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警察的语气,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陈凡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将早就组织好的语言,条理清晰地向年轻警察娓的全盘托出。
他从今天早上,他父亲陈大海如何在村口“恰到好处”地晕倒,讲到林文斌又是如何“恰逢其时”地出现,并且“极力推荐”李家镇卫生院的王建军医生。
然后,他又讲了到了卫生院之后,那个王建军是如何进行了一番“煞有介事”的检查。
最终给出了一个“危言耸听”的诊断结果,并且开出了高达五百块钱的天价医药费。
他当然没有说自己有金手指,能看到别人的内心想法。
他只是说,自己觉得事情有蹊跷,所以多了个心眼。
“同志,你也是明白人。
五百块钱,在现在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
“我们乡下人,一年到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一张嘴就要五百块,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年轻警察听得是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自然知道五百块钱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是多么沉重的一笔负担。
“然后呢?”他追问道。
“然后,我就提议,既然要花这么多钱,那不如直接去条件更好的县医院。
毕竟,县医院的医生技术更好,设备也更先进,这对我爹的病,肯定更有好处。”
“可我这个提议一说出来,他们所有的人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就炸了毛。”
“他们一口咬定,我爹的病经不起颠簸,绝对不能再去县城。
非要让那个王主任,立刻就在这里进行治疗。”
陈凡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同志,这就奇怪了。
从我们村到李家镇,坐拖拉机颠簸了一个多钟头,他们不说怕颠簸。
现在要去路况更好,距离也差不多的县城,他们反倒怕起颠簸来了。”
“而且他们宁愿让我花几个钟头,跑回县城取钱,
也不愿意花一个多钟头,直接把我爹送到县医院去。
这里面的猫腻,我想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吧?”
年轻警察听到这里,眼睛猛地一亮!
他也是个聪明人,陈凡这么一点拨,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是啊!这逻辑上根本就说不通!
这里面肯定有鬼!
“你怀疑他们是合伙起来,骗你的钱?”
年轻警察的语气,已经变得非常严肃了。
“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
陈凡的语气,斩钉截铁。
“而且,我还怀疑那个叫王建军的医生,是一个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的黑心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