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洞外陷入短暂的沉寂。
石让不知道灰狗和小弟们到底是做贼心虚还是真的撞上了灵异事件,他只祈祷他们快点走开。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假如雨水打湿了泥土,再想逃出去更是难如登天。
“发什么愣呢?”一道中气十足的陌生男音刺破寂静。
灰狗闻言惊醒,一脚将那尸体踹进了坑里。
它砸在离石让不远的地方,歪着脑袋一动不动。
“赶紧的,填土,然后把猪肉扔进去!”
灰狗终于从坑边走开,去跟那个男子汇报了。
“强哥,马上就都处理好了。”
“这事儿办的不错,够妥当,之后海上的生意我会从杰米那里拿来一些,交给你管——他最近有点不安分”
挖机的噪音盖过了罪犯们的交谈,而坑底的石让正悄然爬起,准备迎接第二波土石。
然而这次,他的好运到头了。
在他试图象之前那样踩着土上爬的瞬间,土壤就埋到了他的腰。
他努力扭动身体,刚刚抽出一条腿,更多的土方便轰然压下。
土石里夹杂着骨头坚硬的猪的肉,一起从数米外砸了下来,人的残骸、猪的残骸和大地的残骸在坑中压实,被紧紧摁向黑暗深处。
巨大的压力迅速吞噬着残骸之间的宝贵空隙,石让最开始还能在脸前保住一方呼吸的空隙,过了几秒,脑袋仿佛要被压碎般被迫沉了下去。他拼命用还能动的被限制在头附近的手拨开泥土,查找那些间隙。
即将要窒息的时候,他扭动的头顶碰到了一个坚硬物体。
那是一整头猪,被掏空的腹腔朝下,和其他几块带骨头的肉卡成一个稳定的结构,正好扣在了石让头顶。土石不似水,没有填平所有,他终于喘上了另一口气。
一次呼吸,两次呼吸。
石让大张的嘴吸不进更多气了。
土壤来到了致命的紧实的程度,紧紧压住了他手臂以下的所有身躯,有猪尸的庇护,这不足以压碎他的骨头,却能掐住他的肺不让其扩张。
他离地面还有多远?
两米,三米?
在比无光之夜更深邃的黑暗中,石让徒劳地挖掘着胸口附近的土壤,试图让自己再多活几秒。
他的脚附近好象松了一些,连带着把整个身体往上顶了些许——这真的发生了吗,还是他的幻觉?
他分不清了。
窒息让他的整张脸烧了起来,饶是吃到了土也没合拢大张的嘴,两手放弃了把自己从土中挖出,无助地伸向尸体庇护之外的土,查找一方空腔。
好似是记忆,好似是死前的幻觉,石让感觉到有一阵风落在了脸上。
他在黑暗中看到英尚的脸,她在回忆深处笑着,满眼幸福。
当他们抱着试试的心态去看房子后,英尚和他都被迷住了。
他们注定办不起象样的婚礼,除了少数几个朋友,也没有需要邀请的亲友宾客,结婚的仪式最后被定为一次朋友聚餐,以及一段短促的“蜜月”——在云陵市的景点,当天去,当天回。
但是那栋房子不一样,那是个舒适的二居室,虽是二手房,可他们第一眼就爱上了那里,那会是最好的结婚庆祝。和房东商量好款项后,英尚还请画室的朋友做了一套效果图,描绘出他们各自的工作间兼卧室,放满植物的阳台,一种熬夜后不会打扰到彼此休息的可能。
他们已经受够了不断搬家,流转于一个个出租屋的日子。
哪怕离开了第二区,离开了家乡,石让心底始终觉得租和买不一样。
那会是一栋属于他们的房子,一个温馨的小家。
只是,钱始终是个绕不开的问题。
石让一连几天都没睡好,不断在脑内计算高昂的学生贷款、帮扶贷款和生活开支,试图从边角挤出首付和月供来。
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太大,最终,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劝英尚放弃买房的计划。
于是,英尚不再眉飞色舞地拿着效果图与他畅想搬进新家的日子了,她依旧埋头教课,主动要求画室安排自己去深造培训,工作得比以往更努力,每天都画到后半夜。不论他是否加班,熄灯后总能瞥见工作间门缝底下透出的灯光,醒来时她已睡在身旁,黑眼圈永远不散。
她从不把失望写在脸上,也不会把坏情绪留给石让,但石让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她不难过。
他甚至都没法合乎法理地跟她去领一张结婚证。
让自己所爱之人一次次失望,他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丈夫。
几个月后的一天,英尚忽然鬼鬼祟祟地走进他的卧室,站在伏案写文书的石让身旁。
她本来想保持神秘,可笑意难掩,最终双手奉上一把钥匙。
石让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那是什么,“你去贷款了?我们不是说好先还学费——”
“你忘记慈善基金啦?”
英尚的脸仿佛因喜乐在放光,她笑着扑上来,用力抱住石让。
“我半个月前把艺术家认证考下来了,补助金终于到了,真的是好大一笔钱!
“只要十年,每个月还一千块,咱们可以做到的,咱们有家了!”
多年后的黑暗中,一股轻微的气流飘进石让口鼻。
他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神闪动一下,前伸的手掌张开,用尽最后的力气,抓到了那把钥匙。
但钥匙不肯留在石让手中,它一直在不断向上游走。
它的力量大得出奇,以至于顶开了途经之处的所有土壤,一次又一次将泥土踩在脚下,不断垫高自身,顺势将石让硬生生从松动的土中拖了出来。
在严重缺氧,濒临死亡的石让眼里,它时而是钥匙,时而又象是一条腿。
当手掌从上面松脱时,石让已经被它拖到了松垮的浅层中。
他感应到自己上方出现了一条信道,有新鲜的空气从头顶涌了下来。
在这濒死之际的迷幻间,石让被沙土呛到,但救命的气体还是涌进了肺里。
他骤然清醒过来。
土壤正在重新回落,他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踩着土,伸着手,一点点追着那道轨迹,爬向地面。
数秒,亦或是数十秒后,石让从土中钻了出来。
他逃出了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