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秘出现的船只不是小艇,而是一艘吃水较深的载货船。
一道泛着泡沫的轨迹说明它是从另一处小型民用码头开出来的。
石让看到芝麻点般的人在货轮甲板上行动,随后,竟有人将东西直接从船舷推出,在海面上溅起一片夸张的水花。载货船上的人用杆子把那些东西勾到近处,拖上船——从轮廓看来,似乎是一个个大油桶。
是运输了非法货物,准备逃检查吗?
但海警都上过船,马上就会带着大部队过来,现在才处理是不是太晚了?
难不成是被查到就会判刑的东西?
石让来了精神,大气也不敢喘,继续盯着取景框里的动向。
十来个油桶被抛入海中又拖上船后,一件奇怪的东西紧接着被扔了下来。
相机放大后的精度不够,但那东西在漆成红色的货轮船身表面是个显眼的轮廓。它在坠落途中伸展开来,分开几条细长的线,最后掉进海里,船上的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它捞起来。
石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那东西破水而出时按下快门。
他的眼睛可能会出错,但相片不会。
那东西背后有一长片海草似的物体。
那是头发。
掉下来的是个人。
石让僵在原地,腹中泛起一股冰冷的恶寒,呆呆地看着那些人象拖拽货物一样把一具具身躯拉上船,叠放在一起。
他要找的是一个负责偷渡人口的团伙。
可是,之前不是就有新闻报道,躲在冷冻车车厢里的偷渡者因为错误操作被活活闷死吗?
本能的恐惧消退后,他的理智开动起来。
他不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不把尸体捆上重物直接扔进海里,但石让能确定的是,他在等的人出现了。
同一片地区,同一个时间段,同样的犯罪途径
这不会是另一个犯罪集团。
他换上望远镜紧追那艘满载货物返航的载货小船,看着它在海面上驶过一个精妙的弧线,借着天色的掩护躲在黑暗的海面上,谨慎地靠近峭壁。
最后,它躲进了旧工业区排水入海的老渠道背后。
自始至终,船上那些躺着的身影里,没有任何一个爬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小船再次驶出,甲板上已经清空,它直奔来时的民用码头而去,仿佛无事发生。
石让拍下几张宝贵的照片,抓起手电筒奔出藏身处,身体由内向外不住颤斗。
抓到他们了!
灰狗一定就在那个秘密登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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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最后一段山路时,石让注意到一辆工程车蜿蜒着从城区方向开来。
他不敢开灯,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用手脚触碰地面,一点点顺着小径,下降到工业区边缘。
这片局域占地面积相当庞大,数家工厂拥挤在河道边,锈迹斑斑的厂房和工程设施构筑出一座危机四伏的钢铁丛林,若是靠自己搜索,他恐怕不会有任何收获。
但那辆车的灯非常显眼,在这样下着蒙蒙细雨的夜里宛若灯塔般璀灿。
在石让滑落到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时,那辆车正从前方十来米外横着拐进来,车屁股朝后,肆无忌惮地打着大灯向前驶去,成为了石让的路标。
他跟了上去。
会在这种时候到这个地方来莫非是罪犯?
石让提高警剔,小心捂着手电,用微光照射地面,防止自己跌落到坑洞和裂缝里,一路上谨慎慢行。那辆车也开得很慢,小心避让歪倒的熔炼炉、变形的金属框架和路上的大洞。
一来二去,仿佛是工程车在领着石让深入工业区。
不久,大车在工业区深处停了下来,旁边晃出几道手电光。
石让关掉手电蹲伏在地。
那乱晃的遥远光柱偶尔朝他照过来,可光源距离太远,那边的人无法将他和废金属分辨开来。
他隐约听到那边有许多人在交谈。
“这大晚上的我刚才还在被窝里呢,就这么叫过来给他们擦屁股。”
“船上的人搞什么,全死光了才发现,再晚点是不是要等海警上船才反应过来?”
“还傻愣着干什么,机器开起来,钢板刨开,赶紧把事情处理了!等会儿强哥过来检查要是还没好”
“我马上去做,狗哥!”
狗哥灰狗?
他就在这里?!
石让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他顺着突然响起的发动机运作声眯起眼睛,试图从那些微光周边的人形,判断出哪个才是他要找的罪魁祸首。
辛苦申请来的调查权如今没有作用,在这个毫无信号,远离人烟的废墟里,他得靠自己。
找个地方偷袭对方?
离开这里给警方通风报信会安全许多,可是第十区的警察能相信吗,会不会反而惊动这些人?
还是得掌握证据,所以船上的那些人到底在
一丝恶臭忽然钻进石让鼻腔。
那是腐烂的臭气,很难形容它和路边的垃圾桶比起来哪个更难闻。
可在石让分辨出气味的种类之前,他的本能便从中读出某种要素。
霎时间,他浑身汗毛竖立,牙齿打颤。
面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另一侧是莫名的腐臭,后者相对而言还没那么可怕,或许能成为某种突破口。
石让蹲伏着,小心循着气味靠近源头。
手电光随着他进入一处厂房背面隐去大半。
他摸到一道向下的斜坡,在被雨水打湿的坡道上蠕动,徐徐下落。最终,坡道的角度大到他无法站立,就这么坐在斜面上滑落下去。
他伸向下方的脚踩到了一种颇有轫性的软物。
石让试图撤开脚,但不论往哪里跨,恐怖的触感依旧。他捂住手电筒前端,对准脚下,小心翼翼拨开开关。
一团缠绕在一起的肢体轰然显现在眼前。
人的手、脚、衣物、面庞被强行挤压,塞满了光圈中的每条缝隙,数只圆睁的眼睛一股脑炸进石让的视野。
恶臭突然猛烈到令他无法忍受,石让想别开头,却脚下一滑跌坐在地,竟顺着斜坡彻底滑坐到尸堆上。他挣扎着想往回爬,手脚却在工厂的运货斜面上打滑。
死亡的气息冲入鼻腔,他尽最后的力气把脑袋歪向一旁。
眼泪和秽物一齐涌出,石让感觉自己都要把胃吐出来了,最终,是被彻底清空的胃袋终止了他的作呕。他颤斗着审视这座尸堆,想深呼吸,但污浊的死气又让他止住了这个举动。
终于,石让强迫自己往其他方向看去。
尸体被堆放在临水的平台上,旁边有条阶梯可以回到之前的坡面,他得爬上去,然后找个机会——
“就在下面,赶紧的!”
运货斜面顶端闪出手电光。
“快点,直接下去把东西搬上来,早点完事早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