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淬毒的匕首,裹挟着阴冷的风,距离清玄的后颈只差分毫。
杀手头领藏在阴影里的脸,已经拧成一团计谋得逞的狂喜。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凝固成一幅悲怆的画。
清玄抱着赤阳正在变冷的身体,那双总是清澈如泉、运筹帷幄的眼眸,第一次被彻底的空白所吞噬。
他的世界里,所有的音、光影都在褪色。
灯火辉煌的正堂,宾客惊恐的尖叫,刀斧手嗜血的咆哮……一切都化作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
唯一真实的,是怀中这具身体的重量。
是胸前那片刺目的、正在不断扩大的暗红。
“我算计了赵德贤的贪,算计了乡绅的恶,算计了百姓的怨……”
“我算计了人心,算计了时机,算中了这鸿门宴的每一个变数……”
清玄的神魂深处一片轰鸣。
“可我……唯独没有算到,我的局,最大的那个漏洞,要你用命来填……”
那句曾让他心安的逆天血誓,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刀,反复凌迟着他的道心。
“天要罚你,我便逆天!”
“神要审你,我便诛神!”
诛神之前,先殉我之道么?
一股无法言喻的悔恨与自我怀疑,冲垮了他用理智筑起的所有堤坝。
生生世世,他都在保护别人,可为何到了最后,他最想保护的人,却总是因他而死?
后颈处,冰冷的杀意已刺破肌肤,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清玄竟在那刺痛中,感到了一丝诡异的解脱。
或许……就这样吧。
黄泉之下,我再向你赔罪。
玉虚宫前,轮回镜外,哪吒枪尖的火焰黯淡下去,孙悟空的金箍棒也死死攥着,不再顿地。
云霄娘娘花容失色,玉手紧握混元金斗,几乎就要出手干预。
“完了……”普法天尊破碎的神像上,竟流露出一丝快意,
“伪善之辈,终将自食恶果!此乃天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的刹那!
就在那杀手手腕发力,即将完成致命一击的瞬间!
清玄那双被绝望淹没的眼眸,骤然一凝!
所有的空白、悔恨、悲恸,在死亡降临的这一刻,竟被瞬间压缩、提纯,化作了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审视人心的绝对理智!
他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杀手的肩膀,穿透了重重人影,如两道无形的剑,死死钉在了主位上那个满面狰狞的赵德贤脸上。
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因悲伤而沙哑,却像一道阴风,钻进了杀手的耳朵里。
“你杀了我,赵德贤会让你活着走出这座城吗?”
一句话,让杀手沸腾的杀意骤然冰冻!
他的手腕,猛地僵住!
那淬毒的匕首,死死停在距离清玄皮肉不足一指的地方,再也无法寸进!
杀手头领的心,狂跳起来。
他是刀口舔血的人,比谁都懂灭口的规矩。
事成之后,卸磨杀驴,死无对证,这才是上位者最稳妥的手段!
清玄依旧抱着赤阳,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的讥诮。
“他连全城百姓的赈灾粮都敢私吞,何况是你这条脏狗的命。”
杀手头领的呼吸瞬间粗重。
他下意识地,朝赵德贤的方向瞥了一眼,想从那张脸上寻找到一丝保证。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瞥!
就是这心神动摇的、万分之一刹那的迟疑!
“轰隆——!!!”
一声惊天巨响!
知府衙门那两扇象征着威严的朱漆大门,被一股磅礴巨力从外轰然撞开!
门板碎裂,木屑横飞!
无数火把在黑夜中汇成一条愤怒的火龙,瞬间照亮了堂内每一张惊骇欲绝的脸!
数以千计的百姓,手持锄头、扁担、菜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门外潮水般涌了进来!
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恐惧、麻木,以及此刻被彻底点燃的、不顾一切的滔天怒火!
“道长!我们来救你了!”
为首的,正是那老者被活活踢死的女婿,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带着几十个壮汉,
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瞬间在清玄和刀斧手之间,筑起了一道颤抖却坚决的人墙!
“我们……我们不能再跪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老泪纵横,嘶哑高喊。
轮回镜外,财神赵公明看到这一幕,激动得猛一拍大腿,抚须大笑!
“妙啊!实在是妙!”
“看到了吗?杨戬!哪吒!他没有等死!他用自己的智慧,在死亡的刀尖上,为自己挣来了这一线生机!”
“他算准了百姓的愤怒会在何时到达顶点,更算准了杀手的贪生怕死!
以人心为刃,破必死之局!
这份算计,这份胆魄,已入大道!”
杨戬缓缓吐出四字:“杀人,诛心。”
府衙之内,三方对峙。
赵德贤看着彻底失控的一幕,终于疯了。
“反了!都反了!”
他指着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对着身边动摇的府兵,歇斯底里地咆哮。
“杀了他们!给本官把这些刁民全都杀了!!”
这丧心病狂的命令,让所有府兵握刀的手剧烈颤抖。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清玄动了。
他无比珍重地,将怀中气若游丝的赤阳平放在地,用自己染血的外袍,轻轻盖住他胸前可怖的伤口。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
那件朴素的青衫,沾满挚友的鲜血,在火光下,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悲壮。
他面向那些在良知与命令间苦苦挣扎的府兵。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军爷。”
“你们拿的是朝廷俸禄,守的是大周律法,不是他赵德贤一人的家丁!”
“你们身后,可有妻儿父母?”
“若是今日,被逼到绝路,冲进这府衙讨个公道的,是你们的兄弟邻里,你们手中的刀,还能砍下去吗?”
“你们的刀,是用来保护百姓,还是屠戮自己的乡亲!”
一句句问话,如重锤砸在那些府兵的心坎上!
“锵啷!”
一名府兵,第一个将手中的钢刀,扔在了地上。
那清脆的声音,仿佛一个信号。
“锵啷!”
“锵啷!”
兵刃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势已去。
赵德贤看着那些调转矛头,
用愤怒和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士兵,看着潮水般涌向自己的百姓。
他彻底瘫软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而此刻,府衙正堂。
所有的喧嚣都仿佛离清玄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他跪在赤阳身边,无视了被愤怒百姓淹没的杀手,也无视了被死死按住的赵德贤。
他伸出手,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拔出了那柄插在赤阳胸口的淬毒匕首。
“噗!”
鲜血再次涌出。
清玄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按住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的掌心,一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白色光华亮起,不顾一切地涌入赤阳的体内。
那是他最本源的善念之力。
赤阳,撑住。
这一次,换我来护你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