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前，万籁俱寂。
轮回镜中，麒麟崖下那个渺小的少年，对着巍峨山崖，许下了一个稚嫩到可笑的承诺。
“这个铁链子就是病，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它弄掉的！”
童言无忌。
字字诛心。
满天仙神听着这句傻话，心中百味交集。
有人动容，有人叹息，亦有人觉得荒谬绝伦。
唯独一个神，他没有动容，没有叹息，更笑不出来。
普法天尊。
他死死盯着镜中那道贯穿山崖的天道锁链，那上面新生的裂痕，是一道灼穿了他神魂的烙印。
那是天道的裂痕！
那是法理的崩塌！
是他万年道心之上，一道永世无法愈合的创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涩、嘶哑，如同朽木摩擦的笑声，撕裂了玉虚宫的死寂。
所有仙神的目光，瞬间汇聚而去。
普法天尊缓缓站直了身躯。
他那张本就布满裂痕的石刻面容，
因极致的扭曲，正有丝丝缕缕的金色神血，从缝隙中渗出，蜿蜒滑落。
他双目赤红如血，伸出剧烈颤抖的手，指着轮回镜中的那道裂缝。
“看到了吗！”
“天尊！诸位仙家！你们都看到了吗！”
“这就是‘善’！”
“这就是你们赞叹、维护的，那所谓‘赤子之心’，带来的结果！”
他狂笑着，手臂猛地一挥，指向镜中那个懵懂无知的阿拙。
“破坏天道封印！”
“动摇三界根基！”
“意图释放上古截教重犯！”
“这，就是善！”
声声泣血的控诉，让在场仙神心头皆是一沉。
杨戬面沉如水，眼中已蕴寒霜。
“输不起了？”
他冷冷吐出三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砸在每个神的心上。
孙悟空更是直接，金箍棒“噌”的一声擎在手中，重重一顿。
“铛！”
白玉地砖应声开裂。
“嘿！这老倌是真疯了！打不过小的，就想掀桌子？还要脸不要！”
哪吒脚下的风火轮急促旋动，火星四溅，他双手抱胸，嘴角一撇。
“自己的法宝不顶用，反噬了天道封印，现在倒有脸怪一个凡人。这司法天尊的脸皮，比我这混天绫展开了还厚。”
一些原持中立的神仙，此刻也纷纷摇头，目露不赞。
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是申公豹咎由自取，是雷公鞭法理崩溃，才有了这惊天变故。
将弥天大罪扣在一个一心向善的凡人头上，已非神明所为。
然而，普法天尊对周遭的一切鄙夷与议论，充耳不闻。
他感受到了那些目光，但他不在乎！
体面？
在法理的存续面前，体面算什么东西！
他猛地转身，双膝重重跪落！
对着那至高无上的九天，对着那冥冥中无处不在的天尊意志，叩下了他身为司法主神，此生最沉重的一拜！
“臣，天庭司法天神，普法！”
额头砸在冰冷玉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泣血上奏！”
他抬起头，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崩裂的神魂深处挤出。
“死囚林澈，前世世轮回身，受上古截教妖人蛊惑，包藏祸心，已然犯下颠覆天道之弥天大罪！”
“其心可诛！”
“其行可灭！”
“臣，恳请天尊降下法旨，引九天霄神雷，将此獠……就地毁灭！”
“以正天纲！以儆效尤！”
轰！
“就地毁灭”四个字，如九天神雷，在所有仙神的心头当空炸响！
玉虚宫前，瞬间鼎沸！
“疯了！他真的疯了！”
“霄神雷？那是诛灭盖世魔头的刑罚！用来对付一个凡人？”
“这不是审判，是泄愤，是恼羞成怒！”
吕洞宾眉头紧锁，手中拂尘的丝绦都被攥紧。
托塔李天王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哪吒，只见自己儿子眼中已是杀气毕露。
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太乙真人，此刻也睁开了双眼，一声长叹。
普法天尊感受着周围的震动，脸上却露出狰狞的快慰。
他缓缓站起，环视一张张或震惊，或愤怒，或不解的面孔。
“怎么？诸位都觉得本尊残忍？”
他厉声喝问，声音盖过所有嘈杂。
“法理无情！天规至上！”
“为了一己私情，为一个区区凡人的痴善，便要置三界安危于不顾，置天道法理于无物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审判三界的威严。
“今日裂开的，是麒麟崖的封印！若纵容此等‘善行’，那明日裂开的，便是南天门的基石！是凌霄宝殿的穹顶！”
“届时，三界倾覆，生灵涂炭，尔等，谁能担责！”
“为了庇护一个所谓的‘善’，而无视其可能招致的‘恶’果，尔等与那包藏祸心的邪魔，又有何异！”
字字诛心！
一些原本动摇的神仙，在“三界安危”这顶大帽子下，又开始犹豫了。
普法的逻辑虽然极端，但并非全无道理。
封印，确实裂开了。
三霄，确实是天庭钦定的重犯。
普法天尊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高高举起双手，如一个召唤末日裁决的祭司。
他双眼中，燃烧着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火焰。
“天尊！”
“若法理不存，天庭威严何在？”
“若善恶不分，天道秩序何存？”
“请天尊决断！”
整个玉虚宫，乃至整个三十三天外，彻底死寂。
风停了。
云止了。
所有仙神的呼吸，都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神念，都投向了那片空无一物，却又蕴含着整个宇宙的至高苍穹。
玄穹天尊。
这位执掌天道秩序与劫数平衡的无上主宰，会如何选择？
一边，是万古不变的森严天规。
一边，是刚刚萌芽的人心道义。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一息。
十息。
百息。
九天之上，依旧沉默。
普法天尊高举着双手，神魂在燃烧，信念在咆哮。
他坚信，天尊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天道，本就无情！
终于。
就在所有仙神都快要窒息的瞬间。
一道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喜怒，如万古玄冰般冷漠的意志，缓缓降下。
那意志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却瞬间笼罩了三界。
它只带来了一个字。
“准。”
一字落下。
普法天尊那张布满裂痕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狂喜！
他赢了！
他的法理，终究是天道法理！
“哈哈哈哈！”他状若疯魔，神念已然探向九天雷池，准备亲自引下那毁灭一切的霄神雷，
“看到了吗！这就是天道！这就是法理！任你赤子之心，任你神佛护佑，在天纲面前，皆为飞灰！”
然而，就在他狂喜的顶峰。
那道万古玄冰般的意志，再次降临。
它没有对普法天尊说话，而是向三界所有关注此事的仙神进行宣告。
这一次，不再是一个字。
“准你，看下去。”
话音落下。
普法天尊的狂笑戛然而止，僵在脸上，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那探向九天雷池的神念，被一股无形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斩断！
玉虚宫前，死寂了足足三息。
“噗嗤！”
哪吒第一个没忍住，笑得在风火轮上直打跌，他指着普法天尊，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笑死我了！老孙，听见没？
天尊是让他滚一边看戏去！他还真以为自己能请动神雷了？”
孙悟空把金箍棒往肩上一扛，嘿嘿怪笑。
“这老倌，脸皮比俺老孙从八卦炉里出来时，还烫！”
杨戬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嘴角也罕见地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众仙神先是一愣，随即彻底反应过来。
他们看向普法天尊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古怪、荒谬，以及……深深的同情。
这记耳光，比雷公鞭那一下，还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