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有仙君发出了不解的轻咦。
这林澈的本性已经暴露无遗，贪生怕死，卖友求荣，还有什么可看的？
可下一瞬，镜中显现的景象，让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密林幽暗，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
刚踏入林中不过十步。
那个一直挺直着背脊，甚至在面对魔君时还努力挤出谄媚笑容的书生苏澈，再也支撑不住。
他猛地向前一个踉跄，伸出手死死扶住旁边一棵粗糙的古树，整个人躬成了虾米。
“咳……咳咳……”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
他咳得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呕出来。
紧接着。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在对面的树干上，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那血，不是鲜红色。
而是带着一丝诡异的、不祥的黑色！
血迹接触到树干的瞬间，竟发出了“滋滋”的轻响，冒起一缕缕黑烟，将那块树皮都腐蚀得焦黑一片！
与此同时，苏澈的脸上血色尽褪，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汗珠从额角滚滚而下。
这一幕，让整个斩仙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
普法天尊脸上那抹讥讽的、意料之中的冷笑，彻底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镜中那个虚弱不堪的身影。
这不对！
这和他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不对！”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在斩仙台上炸响！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神光迸射，死死锁定着镜中那滩黑血，
他浑身金毛倒竖，原本的暴怒，在瞬间化为了极致的惊愕与不敢置信。
“这血里有毒！”
“但这毒……不是冲着他自己去的！
这股气息……是专门克制妖魔魂魄的至阴至邪之物！
凡人服下，三魂七魄会被日夜灼烧，痛苦万分，但对妖魔而言，这就是穿肠烂肚的剧毒！”
齐天大圣的话，让所有仙神都懵了。
专门克制妖魔的毒？
那这个书生……
镜中。
苏澈靠着大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体内的剧痛。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索着。
他摸出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一株早已枯萎、通体漆黑的草药。
焚魂草。
在他找到那卷兽皮古卷的石室角落，也发现了这种被遗弃的、记载于《山精异闻录》中的奇特毒草。
此草对人无大碍，只会让服用者承受神魂被烈火灼烧般的痛苦。
可一旦服用者的血液，接触到妖魔的身体或妖气。
这股毒性便会瞬间引爆！
化为附骨之蛆，焚烧其妖魂，不死不休！
这是一株，同归于尽的毒草。
所谓的交易，所谓的献上云儿，所谓的荣华富贵……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以他自己为饵，以他这具凡人之躯为容器，递送到魔君面前的，最恶毒的陷阱！
他要用自己的命，去为云儿渡劫，争取那至关重要的时间！
“吼——！”
就在此时，山林之外，传来黑风魔君惊怒交加的咆哮！
它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书生体内，一股让它感到极度危险和厌恶的气息正在苏醒！
“书生！你竟敢耍我！”
轰隆！
妖气冲天而起，化作一股黑色的风暴，摧枯拉朽般冲进密林。
无数参天古木在这股妖风下被连根拔起，化为齑粉。
黑风魔君彻底暴怒了！
它被骗了！
被一个它眼中的蝼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彻彻底底地戏耍了！
那股滔天的杀意，锁定了苏澈。
面对着君临而至的魔君，面对那足以撕裂山川的妖气。
苏澈，却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抬起手，用袖子随意地擦去嘴角的黑血。
那一刻，他身上所有文弱书生的气质，尽数褪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的，燃烧着的锐气！
他看着那团席卷而来的黑雾，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疯狂的笑意。
“我不仅要耍你。”
“我还要你的命！”
“来祭我心爱之人的成仙之路！”
话音落下。
他做出了一个让满天仙神都为之震动的动作。
他伸出双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用力向两边一撕！
“刺啦！”
那件洗得发白的儒衫，应声而裂。
露出的，不是文弱书生的胸膛。
而是一副……用他自己鲜血绘制而成的，无比复杂，闪烁着微光的阵法纹路！
那阵图的结构，与兽皮古卷上记载的【燃魂血祭阵】，有七分相似，却又简化了许多。
它正以苏澈的心脏为中心，不断汲取着他残存的生命力与文气，一道道血色的纹路，忽明忽暗，仿佛在呼吸。
这是他用自己所学，结合那禁术，推演出的简化版阵法！
一个威力更小，但足以让他这个凡人发动，并且能与焚魂草的剧毒相互呼应的……绝命之阵！
黑风魔君的黑雾猛地一滞，那股源自妖魔本能的巨大危机感，让它发出了惊疑的咆哮。
“疯子！你这个疯子！”
苏澈笑了。
那笑容里，再无半分温柔，只剩下燃尽一切的决然与炽烈。
他眼中燃烧着生命最后的光焰，那是守护之心与不屈意志共同点燃的火焰。
他看着惊疑不定的黑风魔君，张开双臂。
“我以我血为引。”
“以我魂为祭。”
“今日，你我，同归于尽！”
他没有后退。
反而主动迎着那滔天的妖气，迎着那暴怒的魔君，迈出了第一步。
一步踏出，他脚下的地面，阵纹亮起。
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离弦的血色箭矢。
在他燃尽生命的神魂视野中，最后映出的，不是魔君狰狞的妖气，也不是身后毁天灭地的天劫。
而是那一日，在溪边茅屋，那个纯净的少女笨拙地捧着一颗她用法术凝结出的、酸涩的野果，
踮起脚尖，满眼期待地递到他唇边的样子。
那双眼睛，比天上所有的星辰，都要亮。
苏澈嘴角的疯狂笑意，在那一刻，化为一丝无人察觉的温柔。
然后，义无反顾地，直直冲向了那团代表着恐惧与毁灭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