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心。
这四个字，不是神通，不是咒法。
它们是四根淬了世间至纯之善的钉子，狠狠凿进了普法天尊万古不变的道心。
他神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踉跄后退半步。
周身环绕的金色法理神光，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溃散、明灭！
那支撑着他万古威严的道心，被这一句话，凿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他张开嘴，想要咆哮，想要用天规雷法将这胆敢亵渎自己的蝼蚁碾成齑粉。
可他发现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栗，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澈说的是事实。
他执掌天规，审判众生，依靠的是法理，是条文，是秩序。
唯独，没有心。
“此魔言动摇！此子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其心可诛！”
“诛你个鸟！”
孙悟空火眼金睛凶光毕露，金箍棒猛地一横。
“俺看这小子说得句句在理！倒是你们天神，满嘴慈悲，心比石头还硬！”
普法天尊勉强稳住身形，但他双目赤红一片，已然彻底失了天神的从容。
他死死盯着林澈，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证明林澈是错的，证明他罪孽深重！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轮回镜，对着掌镜仙官发出了近乎癫狂的咆哮。
“继续！给本尊继续看！”
“本尊今日就要当着三界的面，挖出你万世轮回里，那烂到骨子里的恶根！”
掌镜仙官立刻将仙力再次注入轮回镜。
这一次，哪吒没有起哄。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张总是挂着桀骜的俊俏小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过的一丝期待。
嗡！
镜面之上，光影流转。
一座繁华热闹的人间城池出现，城门楼上，三个古朴大字龙飞凤舞。
陈塘关。
哪吒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脚下那两只无时无刻不在喷吐烈焰的风火轮，焰光都为之一滞。
镜中的画面，落入了一间小小的木工房。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腿脚有些不便，正坐在矮凳上，专注地雕刻着手中的一块莲花香木。
他就是这一世的林澈，一个无名无姓，靠手艺吃饭的小木匠。
画面一转，几个地痞流氓闯进木工房，一脚踢翻了他的工具箱，指着他刚刚雕好的一尊木像，满脸不屑地唾骂：
“瘸子！又在雕这个祸害陈塘关的妖孽！李总兵仁义，才让你这种拜妖孽的人活在关内，你还敢明目张胆地供奉他？”
小木匠被人推倒在地，却没有畏惧。
他挣扎着爬起，将那尊木像紧紧护在怀里，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倔强。
“三太子不是妖孽！”
“他是英雄！”
“英雄？一个杀龙抽筋，逼得全城百姓差点被淹死的英雄？”地痞头子狂笑，“我看你就是个脑子坏掉的瘸子！”
说罢，几人扬长而去。
小木匠默默地收拾好散落一地的工具。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尊木像，用最柔软的细砂布，一点一点，轻轻打磨着木像的脸庞。
那是一个扎着两个冲天总角，眉清目秀的童子。
身上，缠着飘逸的红绸。
脚下，踩着奇异的轮子。
手中，还握着一杆长枪。
莲花童子。
正是三坛海会大神，哪吒！
斩仙台上，哪吒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听着镜中传来的，那一下又一下，轻微而又固执的木料刮擦声。
那声音……
像极了当年，他立于父母身前，用利刃亲手……
剔骨还父。
削肉还母。
一刀。
又一刀。
神魂深处，那被他用无尽杀伐与万载孤高死死压制的记忆，轰然决堤！
镜中，小木匠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虔诚。
他一边打磨，一边低声地，对着木雕喃喃自语。
“三太子，别听他们胡说。”
“他们都不懂。”
小木匠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夜空里的星辰。
“我知道，你不是妖孽。”
“你只是……太孤独了。”
“你把自己的骨肉都还给了爹娘，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走了。”
“你才是这陈塘关，不，是这三界之内，最干净、最厉害的英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纯真与固执。
“等我把你雕好了，我就把你供起来，每天都跟你说说话。”
“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画面，定格在小木匠那张带着傻气的、满足的笑脸上。
斩仙台上。
死一般的寂静。
孙悟空挠了挠脸颊，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扭头，想拍拍哪吒的肩膀，却发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兄弟，此刻站得笔直如枪，小小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三界仙神，皆敬他，畏他，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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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是战神，是天庭的杀伐利器。
却从来没有人，透过他满身的杀气，说过他“孤独”。
从来没有一个凡人，会因为别人骂他“妖孽”，而被人推倒在地，却依旧死死护住他的雕像。
也从来没有人，会傻乎乎地，想雕一个他的木像，只是为了“每天陪他说说话”。
“呵。”
哪吒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自嘲。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在剔骨削肉时，连着血，一起还清了。
而普法天尊，看着这一幕，已经快要疯了。
又是善！
又是这种该死的、无用的、却能撼动人心的善！
这还怎么审？！
“够了！”
他终于崩溃了，指着轮回镜，对着掌镜仙官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给本尊关掉！关掉它！”
然而。
嗡——！
一股远比普法天尊神威更加暴烈、更加纯粹的杀伐神威，骤然从哪吒身上爆发！
他周身燃起无形的红莲业火，火光冲天而起，竟将那来自玄穹天尊的无形威压，都冲开了一角！
掌镜仙官被这股气息一冲，神魂剧震，险些跪倒在地。
哪吒缓缓抬起头。
那张俊俏的小脸上，所有的茫然与自嘲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冻结神魂的决绝。
他看着面色惨白的普法天尊，一字一顿。
那声音不大，却如九幽寒冰，让整个斩仙台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谁，让你关了？”
“本太子，还没看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