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镜面光华暴涨，画面再度流转。
不再是人间烟火，也非红尘俗世。
那是一片荒芜、死寂的古战场。
天空是凝固的暗红色。
大地龟裂如蛛网，深不见底的裂谷中，升腾着暴虐的劫煞之气。
这种气息，连大罗金仙都会心生悸动。
“上古量劫战场！”
有见多识广的老仙官，声音都在发颤。
镜中，一道身披银甲、手持三尖两刃刀的孤高身影，正在这片绝地上空急速飞掠。
是他！
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镜中的杨戬，比此刻更显年轻，眉宇间的杀伐之气却如实质般凌厉。
他在追杀。
前方，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魔影，正撕裂虚空，疯狂逃窜。
“混沌遗种，上古天魔！”
太白金星脸色骤变。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一双火眼金睛战意升腾。
“嘿！这种级别的老魔头，打起来才叫过瘾！”
话音未落，镜中画面突变。
那古魔竟一头扎进了一座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
杨戬没有片刻迟疑，化作一道神虹追入其中。
可就在他进入峡谷的瞬间，整片天地的气机，骤然凝固！
嗡——
无数暗红色的诡异符文，如毒蛇般从峡谷四壁的岩石深处钻出，呼吸间交织成一张封天锁地的血色巨网。
“堕仙杀阵！”
太白金星失声惊呼。
这是一种只存在于上古典籍中的歹毒阵法！
以天外混沌煞气为引，专门克制仙家道果，侵蚀神力本源！
一旦陷入其中，神仙难渡，道果凋零！
镜中，杨戬神躯之上绽放的仙光，被那血网急剧压制，寸寸黯淡。
他挥舞神兵，奋力劈砍，神力激荡，却只能在那符文巨网之上，激起阵阵涟漪。
阵法中央，那古魔发出了刺破神魂的狂笑。
“杨戬！任你肉身成圣，神通盖世，今日也要陨落于此，化为本座重归巅峰的无上资粮！”
斩仙台上，一片死寂。
哪吒脚下的风火轮焰光都黯淡了几分，他无法想象，自己那位战无不胜的杨戬师兄，竟有过如此九死一生的时刻。
普法天尊的脸上，也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当然知道这场围杀的凶险。
可这，与林澈这蝼蚁，又能有何干系？
难道说，林澈的某一世，也参与了这场针对阐教战神的惊天阴谋？
若是如此，那便是罪上加罪，死不足惜！
就在所有仙神都屏住呼吸的时刻，轮回镜的画面，视角微微一偏。
在距离那座恐怖峡谷数千里之外，有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山。
山上，有一座破败到只剩下三面墙的山神庙。
庙中，一道微弱到近乎透明的神念，正在瑟瑟发抖。
那是林澈的又一世。
一个连完整神体都未能凝聚，只能勉强维持一方山川地脉不散的无名山神。
他的神力，弱小到连一个刚刚飞升的地仙都比不上。
他能感觉到那座堕仙杀阵的恐怖。
仅仅是逸散出来的些许气息，就让他脚下的山脉哀鸣不止，山中的生灵万物，都在恐惧中走向凋亡。
他也看到了被困在阵中的杨戬。
他不知道那是谁。
但他能感受到，那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正神，正在与滔天邪恶搏杀。
他看到阵法在不断收缩，那位正神身上的仙光越来越弱。
他也看到，山中的鸟兽草木，正在成片成片地枯萎、死亡。
他想逃。
可他是山神，神魂与这片山脉相连，山在，他在，山毁，他亡。
无处可逃。
要么，眼睁睁看着那位正神被邪魔磨灭，然后自己和整座山一起，化为劫灰。
要么……
镜中，那道微弱的神念，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放弃了守护自己那座破败的庙宇。
他将自己与山脉相连的、微不足道的所有神力，在一瞬间全部抽离，凝聚于一点！
他看到了。
在那座巨大、完美、毫无破绽的堕仙杀阵的某个角落，有一个因为布阵仓促而留下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节点。
那是死门。
也是唯一的生门。
但那个节点，对于身处阵法核心的杨戬而言，远在天边，根本无法触及。
而对于就在阵外的他来说，却近在咫尺。
那道微弱的神念，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守护了千年的山川。
然后。
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流光。
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个能量节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绚烂夺目的神光。
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在水中破裂的“啵”声。
那道无名山神的神魂，如烛火入水，在那一瞬间，彻底消散，神形俱灭。
连一点真灵，都没能留下。
而就在同一时刻。
正在阵中苦苦支撑的杨戬，猛然间，感觉到那股足以压垮一切的禁锢之力，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如针尖般大小的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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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千百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战斗本能，让他抓住了这万分之一刹那的机会。
“开！”
一声怒吼，他将所有神力汇于一点，额间天眼爆发出毁灭一切的神光，精准无比地顺着那道缝隙，悍然击出！
轰——！
坚不可摧的堕仙杀阵，被从内部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杨戬脱困而出，回身一枪，便将那还在错愕中的上古天魔，死死钉死在峡谷深处！
画面，就此定格。
一半，是杨戬击杀天魔的无上英姿。
另一半，是远处那座小山上，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灵光的山神庙。
斩仙台上。
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仙神，都怔怔地看着轮回镜，神魂都在颤栗。
普法天尊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
他想看到的“恶根”，他期待看到的“罪证”，在哪里？
他只看到了一个弱小到尘埃里的山神，为了守护一方生灵，为了帮助一位素不相识的正神，用自己全部的存在，去撞开了那绝望中的一线生机。
孙悟空张了张嘴，那句“好样的”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来。
他只是把扛在肩上的金箍棒，缓缓地，放了下来。
哪吒眼圈通红，他看着镜中那座已经沦为死地的荒山，小小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而杨戬。
他一动不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站在林澈的身前。
那段被岁月尘封的记忆，此刻在他的神魂之中，无比清晰地复苏。
他记起来了。
他记起了那场凶险到极致的围杀。
他记起了那瞬间出现的，被他当做“运气”的破绽。
他一直以为，那是他自己的神通玄妙，是师门玄功的无上威能，才让他在绝境中觅得生机。
直到今天。
直到此刻。
他才知道。
那所谓的运气，是另一个卑微而伟大的生命，用神形俱灭换来的。
那不是挡劫。
那是换命。
用他微不足道的命，换了自己这位三界战神的命。
杨戬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他用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正对着已经面无人色的普法天尊。
他没有质问。
也没有怒吼。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刚刚被确认的事实。
“普法天尊。”
“这就是你口中的，恶根？”
普法天尊神躯剧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戬向前走了一步。
三尖两刃刀的枪尖，在坚硬的白玉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浅痕。
“舍身，护生灵。”
“赴死，助正神。”
“这，就是他万劫不复的罪？”
杨戬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普法天尊的道心之上。
他额间的天眼，缓缓张开。
那道足以洞察九幽、审判万恶的神光，这一次，没有半分遮掩，直直地锁定在普法天尊的身上。
“此阵，非寻常妖魔可布。”
“其目标，是我杨戬，是阐教门人，是天庭战神。”
“此事背后，牵扯着一场针对天庭的惊天阴谋。”
杨戬的枪尖，微微抬起，指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地跪在那里的林澈。
“他，是这场阴谋中，唯一的变数。”
“是唯一的，善因。”
杨戬的最后一个问题，掷地有声，在每个仙神的心头轰然炸开。
“现在，你还要斩吗？”